晋末长剑 第1529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10      字数:3977
  “走,去用饭吧。”邵勋看了看里面,拍了拍邵慎的肩膀,起身说道。
  “好。”邵慎面色平静地起身,跟在邵勋后面。
  他的一生,与王弥在弘农反复缠斗过,与索头在中陵川亡命搏杀过,进过蜀中,到过塞外,也算是足够丰富了。
  就此荣养,似乎也不错。
  ******
  上元节过后,诸衙署逐步恢复上直。
  平章政事羊曼重病请辞。邵勋去其府上探望了一番,着其安心养病,职位仍替他保留着,并以其子、雕阴太守羊札为冗从仆射,调入京中。
  氾袆、刘闰中二人倒还身体不错,邵勋将二人召入太极殿,交代诸般事项。
  “朕西巡之际,关东当镇之以静。”邵勋首先定下了基调。
  “徐州三年治河,邗沟大为改善。开春之后,余下的四万男女老少编为役户,连同平定拓跋鲜卑时虏获的丁口,计九万余人,悉数发往新兴、雁门二郡,整治滹沱河。都水监已经派人去看过了,兴许要两年。那就准备两年所需资粮,用心整治。完工之后,太原、岢岚、西河、上党、乐平、平阳、河东诸郡陂池、河道需要整修的,亦花时间整治。”
  说到这里,邵勋沉吟一番,道:“这么多人开挖沟渠、疏浚河道、修建大堤,不是什么小事。需不需要出动禁兵、府兵看守?”
  刘闰中一听,立刻说道:“陛下高看他们了。徐州治河三年,活下来的人形容枯槁,早就没了反抗的心气。索头之众,虽言数万,然为朝廷大破,已然丧胆。既无马,又无弓刀,便是有匹夫鼓动挑唆,又能如何?并州诸郡多有郡兵,在哪处治河,把郡兵集结起来便是。若郡兵不足,臣便调发蕃部劲骑,保管没人闹事。”
  邵勋点了点头,道:“还是并州之事。军学、县学、郡学阙员甚多,朕不要你们今年就补上,但多少补一些,让并州军民看到朝廷在努力解决此事,可明白?”
  氾袆躬身应道:“移风易俗,国之大事,政事堂明日便召集三省官员会商,列出条陈,尽快操办。”
  “第三件事。”邵勋继续说道:“今北地豪族纷纷南下,稍有些乱,酿出了不少事端。政事堂议一议,或可派员南下,指导一番。朝廷确实不管他们,任其开荒,但有序强于无序,不能一点不管,你们看着办吧。”
  “是。”氾、刘二人齐声应道。
  刘闰中可能还没反应过来,但氾袆已经琢磨出一些味道了。
  天子大概意指两事。
  其一是南下豪族看到某处比较不错,一窝蜂涌上去,争斗不休,伤了和气,反倒拖慢了开荒进程,得管一管。
  其二则是不少江东豪族正往扬州南部诸郡迁徙。晋安、建安二郡这两年就多了不少人,于山中平地开垦,慢慢落脚。他们也有些混乱,更激起了蛮夷的敌视,需要朝廷管一管,甚至支援部分钱粮、器械,驻军可能也需要配合。
  这事比较繁杂,得好好琢磨一番。
  “第四件事。”邵勋扫了二人一眼,道:“不少北地俊彦去了南方后,有些耽于享乐。朝廷或可想想办法,令其钻研崇有新论、穷究宇宙道理,革除士林弊风。此事倒不急于一时,但需常抓不懈,尔等仔细了。”
  “是。”氾、刘二人再度齐声应道。
  “还有最后一事。”邵勋说道:“政事堂与少府协商,交广、扬广之间的海运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如何航行最安全,什么样的船最合适,该形成条文了。尤其是沿途重要的海浦,都水监好好派人查一下,诸般情状,登记造册,以利后人查阅。”
  “是。”
  邵勋想了想,没什么该交代的了。
  饭要一口口吃,每一年都有进步就非常不错了。
  第四十六章 河东
  刚说完气温上升呢,二月里又来了场大雪,连下三天,把春耕都推迟了。
  自然而然地,邵勋也把出行的时间推迟了。毕竟农时已被压缩,这时候不好过分影响他们。
  天渊池畔,一批侍卫亲军将校向邵勋辞行,分赴各处任职。
  一批年岁稍大的英烈之后接替了他们的职位,个个兴高采烈,对邵勋感恩戴德——父兄战死、伤残或病殁,对一个家庭是毁灭性的打击,但他们逆天改命了,这份恩情足以让他们记一辈子。
  去年年底,韩王邵彦又奉命察访历年出征的关西豪强部曲、胡人部落丁壮,抚恤孤寡无依者,寻访英烈后人,赐以金帛、酒食,并呈递了一份名单上来。
  邵勋照单全收,让这支被命名为“义儿军”的队伍扩充到了两百人——“义儿军”之类的部队,史上很多,编制大的有数千乃至上万人,绝大部分人并非义儿,但战斗力极强,忠心也足。
  大梁朝的义儿军相当于侍卫亲军的军官预备役,营房甚至就在太极殿附近。邵勋有暇时就带着他们一起操练,没时间就让他们学习兵志、诗书、礼仪、音乐等课程。
  无论是出巡还是打猎,基本都会把他们带在身边,并努力记住每个人的名字。
  在很多人眼里,义儿军有点“跋扈”,因为他们根本不给大臣面子,便是皇子入觐,也要按规矩来。
  二月十三日一大早,义儿军便披挂上了华丽的“虎斑盔甲”——其实是皮甲,只不过刷成不同颜色罢了——然后于昭阳殿外列队,护送天子离宫。
  邵勋牵着皇后的手一起上了御辇。
  庾文君倒是很高兴,眉宇间满是笑意。
  邵勋则有些忐忑。心丧已经过了,昨晚实在没忍住,在皇后身上痛痛快快发泄了一番,舒爽无比,虽然最后关头保持住了理智,但终究有些担心,暗暗自责了许久。
  庾文君居然一点不害怕,她只看到夫君着了魔一样宠爱她,事后一个人偷偷笑了。
  邵贞则在太极殿西堂清点物资。
  天子常用的茶鼎、高脚桌、胡床、马扎、蒲团、四季常服、笔墨纸砚等等,一样样都要带,不能遗漏。
  天子之外,还有皇后及随驾的嫔妃、皇子、公主的日常用度,东西太多了,多到难以计数。
  至于随驾官员所需物品,则由随驾禁军携带,用不着他操心。
  太子带着一众东宫僚属恭送。
  邵勋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方才该交代的已经交代过了,没必要再多说。他只是坐镇长安而已,又不是死了,政事堂解决不了的事情,最终还是会快马西送,前后不过数日。
  于是,他只朝太子邵瑾、太子太傅梁芬、太子少傅陈有根点了点头,然后便放下车帘,缓缓离去。
  御辇所至之处,诸重宫门次第打开。
  邵瑾静静看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如山的压力慢慢卸去了,浑身上下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
  这种感觉太妙了,仿佛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
  车辇行至西苑时,天已薄暮。
  邵勋一行人则住进了西苑内的精舍中。
  晚饭他和裴灵雁一起吃。
  “本以为你不愿去长安呢。”邵勋笑道:“是不是上次没看成海,后悔了?”
  裴灵雁瞄了他一眼。
  邵勋不再开玩笑,道:“知道你性子淡薄,不是——”
  “我后悔了。”裴灵雁轻声说道。
  “嗯?”邵勋有些惊讶,旋即有些苦恼。
  如果再东巡大海,该找什么理由呢?肯定会有许多人反对,他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分,但也不是一点操作的可能都没有……
  “想什么呢?”裴灵雁嗔怪道:“我生于河东,嫁到东海,真以为我没看过海呢?我是后悔没能陪着你到处走走看看。”
  邵勋松了一口气,笑道:“这次先去河东,经蒲坂津渡河。或可在彼处停留些时日。”
  裴灵雁嗯了一声,吩咐宫人为邵勋盛汤。
  宫人年不过十六,是裴灵雁居汴梁翠微堂过来的,姓裴。
  这是河东裴氏精心选择的少女,长相与裴灵雁有六七分相似,可见其企图。
  不过邵勋只一开始多看了几眼,发现是假货后,便没什么兴趣了。他也不想问裴灵雁为何把这样一个族中晚辈弄进宫来,这不是害了人家么?
  “念柳可曾给你写信?”邵勋接过碗后,问道。
  “写了很多。”裴灵雁放下碗筷,说道。
  “好,先吃饭。”邵勋哈哈一笑,默默喝起鸡汤。
  二月的晚风有些清冷,小院更有些寂寞,不过远处隐隐传来过路军士、信使的马蹄声,以及孩童玩闹的呼喊声,又给小院增添了许多生气。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用着晚饭。
  宫人侍立一旁,随时进奉酒食。
  直到夜色完全笼罩大地时,邵勋满足地叹了口气,拿新煮的蒙顶茶漱了漱口,起身站在院中树下。
  “念柳的信多为嘘寒问暖,并无大事。”裴灵雁走了过来,与邵勋并肩而立,道:“最近一封是询问绵娘可已寻得好人家。他准备了一份厚礼,多西域奇珍,想着送给妹妹做贺礼。”
  “这才是念柳啊。”邵勋感慨道。
  “过些年,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裴灵雁又道。
  邵勋慢慢转过头,看向裴灵雁。
  裴灵雁似无所觉,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邵勋沉默了。
  “到长安后,你还会出巡么?”裴灵雁收回目光,看向邵勋,问道。
  “兴许会去横山以北看看。”邵勋说道:“大概在七八月间吧,你就留在长安吧。”
  “给念柳安排了什么差事?”
  “高昌行营招讨副使,主管资粮、器械及招抚事。”
  “这是他擅长的,很合适。”裴灵雁轻叹了声,说道:“燕雀恋巢,人之常情。然鸿鹄之志,在九霄云外。长大了,总要飞走的。”
  “高昌不差的……”邵勋说道。
  裴灵雁看了他一眼。
  邵勋又道:“我会把车师前部给他,伊吾亦给他,白山以北的车师后国亦会加紧控制,慢慢移交给他。”
  裴灵雁叹了口气,轻轻捧着邵勋的脸,道:“你在愧疚什么?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么?我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债,这辈子来还债了。有些时候总觉得你趁虚而入,在我心中留下了太多好感,让我狠不下心来。刘小禾、卢薰、司马脩袆平白无故来到你身边的么?”
  邵勋愕然。
  裴灵雁慢慢松开手,又看向漫天星空,道:“都过去了。”
  ******
  十八日,车驾至陕城,花了一天时间通过浮桥,抵达了对岸的大阳县。
  邵勋在此停留两日,接见了一些官员。
  不仅仅是郡县官员,还有从东垣县赶来的少府官佐。
  该县及平阳绛邑是现阶段大梁朝最重要的两个铜矿产地,少府亦在这两处设钱监,所出之铜除部分留作铜器外,绝大部分铸成铜钱——其实也没多少,两地加起来一年也就产十六万贯出头,扔进市场里一点水花都泛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