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605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11 字数:4108
“托陛下的福,蔗糖卖到了河南,所获颇丰。”应氏说道:“新的制糖之法也收到了,兄长正让工匠学呢。他们让我……让我好好服侍陛下。”
说到这里,脸有些红。
邵勋轻笑一声,道:“我都糟老头子了。”
应氏浑圆的大臀确实让他有些难以招架,三两下就缴枪。好在他是皇帝,不需要考虑女人舒服不舒服,自己舒服就完事了。
“蔗糖……”邵勋又笑了笑,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吃到了蔗糖的百姓可以评价我,但司马氏诸王没这个资格。”
“陛下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应氏忽闪着眼睛,问道。
“我在噩梦中,也没人能对我怎样。”邵勋哈哈一笑,起身回殿,搂着应氏继续睡觉。
殿外值夜的军士昂首挺胸,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但他们都是府兵,不是老实巴交的田舍夫,不是吃不饱的流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乞丐,自然会思考。
天子给他们带来了好处,那自然是顶顶大好人了,还需要怎么评价?至于司马氏诸王,他们没经历过,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但从父祖辈嘴里透露出的只言片语,那绝对没什么好感。
他们也配评价天子?
殿内燃起的灯熄灭了,天空更加清冷,穿着毛衣、戴着皮手套、蹬着鹿皮军靴的府兵将士的身躯愈发笔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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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之时,南方的鸿雁飞来了汴梁。
隆化七年(348)三月,邵勋正式下诏,以牂柯郡为楚王封国,正式就藩。
在京诸夷首领于丽春台共拜二皇子邵珪,算是确定了君臣名分。
四月间,大批物资自洛阳、汴梁而出,向南汇集至江陵。
与此同时,荆、江二州库存军资、粮草乃至钱帛开始装船起运,往蜀中而去。
因为前期准备工作充分,且王都及随臣庄宅建得差不多了,故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楚王身上的七郡道桥修缮大使之职仍未撤去,诸郡换了一批役徒征发,开始修建牂柯国境内的道路、关塞、武库、粮仓乃至一些小型堡寨。
甚至于,蜀中还出了相当部分人手和资粮,协助牂柯国完善这些工程。
整个西南一片沸腾,更隐隐有所骚动。政事堂大为紧张,敕宁、益、荆三州严阵以待,屡经战阵的荆州兵更是领到了粮帛赏赐,勤加操练,随时做好出征平乱的准备。
太子对此是有些失望的。但兄弟情义不能不顾,于是放弃了趁着父亲还在,请求发兵收拾吐谷浑鲜卑的盘算,将国家的大方向朝西南方向倾斜。
当然,这样做也不亏。毕竟二兄是帮着他去镇守牂柯,威慑西南夷的,没理由不帮忙。只要兄友弟恭,以后这个方向就算安全了,能省下不少精力。
至于吐谷浑鲜卑,那就只能留待以后了。
他年岁不大,也是有雄心壮志的。虽然父亲对他说见得山海后见自己,但小小一个吐谷浑鲜卑当不在话下,不会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再者,他一旦登基,也是要巡视四方,以彰显天威的——其实宣威只是一部分,也有让天下士民知道现任天子是谁的原因——到了那个时候,再行处置便是了。
父亲最喜欢各种巡视了,当效仿之。
邵勋没有太过关心太子的想法,他已经搬到了父母曾经住过的九龙殿。
四月十五,中午小憩之后,他拿出了许久不用的佩剑擦拭着。
此剑是当年晋惠帝赏赐的,与金甲是一套,一直没舍得赏赐出去,而是悬于宫中,时时保养。
午后的阳光十分温暖,擦着擦着,他便将其置于一边,躺在摇椅上,体会着当年曹大爷的快乐。
思绪飞舞之间,他想起了小红。
曹大爷当年“请客”,让他收拾下小红,邵勋谢绝了。去年的时候,他听说小红已经去世了,不由得感慨连连——当然,也就是感慨罢了。
迷迷糊糊之中,几片清脆的树叶飘落而下,飞舞一圈后,落在他的衣袖上。
他似无所觉,耳边只有风声、林涛声、流水,凌乱又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却又无比清晰、直达心底的天籁。
天籁非歌非曲,也没有明确的旋律,但冥冥之中,却让人很清晰地明白,这是“大功告成,天地同贺”。
这种感觉很玄妙,没有任何言语,却让你不得不相信。
半梦半醒之间,邵勋皱起了眉头,很明确地拒绝了,他不想走。
院外响起了说话声和脚步声,片刻之后,庾文君来到了院中。
清风拂来,将邵勋衣袖上的几片树叶扫落。
庾文君脸上本还有几丝笑意,但幸福又糊涂了一辈子的她突然间脸色很不好看,“事已毕”、“拂袖而去”几个字涌入她的脑海之中。
她匆匆来到躺椅前。
邵勋睁开了眼睛,微笑道:“你来了。”
庾文君眼泪扑簌簌落下,不顾其他人在场,直接扑到邵勋怀中,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邵勋悚然一惊,稳住心神,问道:“说什么胡话?我走?去哪里?”
庾文君一窒,张了张嘴,用有点委屈的语气说道:“你登基那天,兄长说看到了异象,有仙班奏乐。”
邵勋轻轻为庾文君擦拭掉了泪水,道:“元规与人辩经,玄学入脑,魔怔了。”
庾文君破涕为笑,道:“崇信玄学的人不都这样吗?至少一半人说自己见过山神、河伯、鬼怪,真真假假,谁知道呢。再说了,以前不是传过你的谶谣么?到现在还有人议论呢。”
邵勋无语,魔法晋书的时代……
见邵勋许久不说话,庾文君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方才梦到了什么?”
“不记得了。”邵勋想了想,然后又开玩笑道:“好像是仙班奏乐。”
庾文君脸色不是很好看。
邵勋轻抚了抚这副熟悉的面庞,道:“别多想了,我还在,一直在。”
第一百三十三章 白鹿指引
黄河汹涌澎湃,东流而去。
今年的上番府兵操训提前到了十月初,地点位于濮阳。大河对岸黎阳的义从军也参与了进来,规模相当惊人,合计步骑三万五千人左右。
已经六十一岁的邵勋亲自出席了这场年度会操。
为此,他提前养精蓄锐了半月有余,直到今天,自觉精气神不错,于是出汴梁北上大河,检阅全军数万将士。
马是从御马(飞龙厩)中特别挑选的性情温顺、骑过许多次的马儿,只检阅时骑一阵,且身侧跟着七八名将校,随时注意突发状况。
邵勋并不喜欢这样,但部下们坚持,他就从善如流了。
不过在尝试了下,觉得自己还能驾驭战马之后,邵勋便放下了心来,亲自指挥部队进抵灵昌津(延津),限三日内搭起浮桥,渡河北上——时至今日,大梁朝的演武还是如此逼真,并没有虚应故事。
将士们在看到久违的天子之后,同样不敢虚应故事,热情十分高涨,只花了两天半时间就完成了——天子领兵,素来赏罚分明,三天完不成,保管河边一串人头,提前半日完成,定有赏赐。
看到将士们如此奋勇之后,邵勋也十分开心。
令旗挥舞之时,诸营争先恐后,令箭所指之处,战士脚不旋踵。
将士们依然是敢打敢拼的,依然是熟习战阵的,可能比起开国那一代有所欠缺,但也差不到哪去,毕竟军队的传承就没断过,各种征战经验、厮杀小技巧以及血的教训都传承了下来,他们的个人技艺也很好,严格的会操、讲武之后,是可以拉上战场的——事实上,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参加过征讨慕容鲜卑、西域乃至林邑的战争,整体老中青结合,结构保持得相当合理。
把这样的部队传给儿子,邵勋问心无愧。
很多王朝开国之后,其实并没有特别重视军队建设,甚至玩起了大裁军,或者将一线野战部队降级为二线屯垦部队,整体实力比起战争年代是有所下降的。
大梁朝没有像后汉那样搞丧心病狂的大裁军,也没有像曹魏、司马晋那样大搞世兵,到二代之时,军队战斗力是维持得相当不错,足够梁奴搞一些中小规模的战争了——纵然战事不顺,也足够他挥霍多年。
他没有什么亏欠儿子的了。
十月十五,大军北渡灵昌津,抵达汲郡境内,与义从军万骑汇合。
此津历史悠久,是黄河上非常重要的渡口之一。
历史上后赵建武十年,赵王虎作河桥于灵昌津,采石为中济,石下,辄随流,用功五百余万(五百万人日)而桥不成,虎怒,斩匠而罢。
石虎野心很大,同时也有点傻逼。因为他想修建的不是浮桥,而是有桥墩的河面桥,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只能说智障。
两万多大军北渡,走的依然是浮桥。
邵勋行走在上头时,一时间豪气勃发,依稀找到了几分当年的感觉。
将士们簇拥在他身边,就像他们的父辈簇拥着陈侯、陈公、梁公、梁王一样,旌旗蔽日,剑戟环列。
所过之处,官民无不俯首,士庶无不震骇。
这就是权力底层逻辑所带来巨大威慑,邵勋至今没把部队完全交出来,便为此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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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会操持续到了腊月初才结束,府兵们照例领赏归家,而接替他们的上番卫士早已集结到了洛阳、汴梁,接替防务。
因为今年没有围猎,所以由汲、魏、顿丘、阳平、清河、河内六郡拣选库存粮帛、肉脯、干酪,统一送至大河之畔,交给参演军士们带走。
但大规模的围猎组织不了,小规模的行猎却不难。
腊日之后第二天,邵勋在侍卫亲军的簇拥下,至内黄附近的黄池畔打猎。
虽说魏郡户口激增,黄池附近已经有不少民家屯垦了,但依然保留了巨大的水域和森林。
尤其是黄池西南方的那片密林,云雾缭绕,幽深无比。
邵勋打猎很尽兴,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时分,眼见天色将暗之时,他看到前方的林间空地中,站着一只硕大的白鹿。
四周都是马蹄声以及呼喝声,但白鹿丝毫不惊,只与邵勋对视着。
邵勋奇异地看着这只鹿,只觉其体型修长,姿态优雅,口中还发出了几声鸣叫。
其实,白鹿这种玩意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历朝历代都有记载,视之为祥瑞。在邵勋看来,这大概就是得了白化病的野鹿或基因突变个体,固然非常罕见,但并非无法解释——汉武帝还割白鹿皮制白鹿币呢。
但这只白鹿不同,似乎是专门等他的。
不知道为何,邵勋突然怒意勃发,拈弓搭箭,朝白鹿射去。
但距离太远了,没能够着。
白鹿似乎惊了一下,下意识后退几步,然后走向幽深的西边密林深处,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步伐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
周围的骑士们也发现了白鹿的存在,个个兴奋无比,飞马而上,直欲将其捉来,献给陛下——这可是祥瑞啊,若能活捉,富贵不敢想。
只可惜,绝大部分人都陆陆续续回来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邵贞脸色不是很好看,稍一询问,得知林间起了雾,根本看不清楚,只一会就丢失了白鹿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