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不是雪域暴君 第16节
作者:若然晴空      更新:2025-09-10 12:13      字数:6072
  公主的兵法多好啊!她明明应该打出更精彩的战事,甚至因此奠定在军中的指挥地位也说不定,就因为对面的蠢猪万骑长,导致一切看起来跟玩一样!
  韩小六忍不住锤了一下草地,若把那蠢猪换成是我,若换成是我!
  公主只是气急,提出了最合理的应对,若是我,我不会简单只集兵一处,攻其弱点。我会原地设阵,倒三角式阵势,最大限度减少两军交锋面积,以极少部分兵力在前,扎入圆阵,大军在后,一冲即溃!
  这时公主必然会以更精妙的兵法来反击于我,最有可能是圆阵拆解为鸟翼阵,避我兵锋,迅速后撤,也有可能是策军在前来攻,压我士气,我若应对不当,将被鸟翼阵合拢包围,从防守式圆阵变为绞杀阵盘。
  我若失兵一半,需要考虑士气,需要保证跳出包围圈重振旗鼓,但公主损失也该不小,这场战事还有得打。若是他来,必然能比那个万骑长精彩百倍。
  韩小六越想越振奋,秋风微凉的天气,他一个人在脑内互搏演习,大脑飞速运转,渐渐额头覆盖了一层薄汗。
  天色乌沉,韩小六回过神时是被自家娘亲揪着耳朵往回拎,“喊你放个牛都能丢了?我赶牛的时候你还在发痴,赶牛回去了你还躺着不动,虫子在你脸上爬,蚊子咬了满头包!我生了个痴儿不成?”
  韩小六浑浑噩噩忽然清醒,一把拉住了他娘的手,兴奋地说:“娘!你可能生了个天才!我也许是个被埋没的名将根苗哇!”
  韩黄彩啐了他一头一脸,带他回去涂艾草汁。
  第29章
  演习结束后,当夜,小王子乌苏的帐子里灯火幽暗,酥油灯照亮一张明月清仪的俊脸和一张清澈愚蠢的少年脸庞。
  两人离得颇近,正在密谋争储一事。放在七八年前,王澈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这简陋的羊毡帐子里,和一头人形猪类商议如何夺取一个十二万规模的雪域部落。
  魏朝人多地多,魏朝的地可以长出大量的食粮,地有多大承载量就意味着这个王朝能延续多久,魏朝延续的时间足够长,在这片广袤富饶的土地上诞生了无数蠹虫,将其蚕食至千疮百孔,而他曾是蠹虫中的一品世家出身。
  王澈幽幽地说:“来了这么久,俺从不提来历,现在可以跟恁讲了,恁知孔子出自齐鲁大地,也知孔门之下七十二贤吧?”
  乌苏震撼,“齐鲁,王家,孔门七十二贤……莫非先生出自琅……”
  话没说完,王澈捂住他的嘴,“不是琅琊王氏,也不是清河王氏!王氏源流那么多,恁就知这两个?何况这两家哪有孔圣门下的背景,有早吹上天了!俺是瑕丘王氏,祖上出自鲁国小宗,我这一支先祖王叔齐,孔门七十二贤之一,是孔圣老人家最心爱的小徒弟。”
  乌苏没说话,太震撼了,他学了这么多年的儒学,看过无数次圣人言,从未想过自家先生会是孔门正统。传闻论语正是七十二大贤才收集圣人生前言语所写,想来论语此书中,也有不少王叔齐先祖的事迹。
  王澈有些警惕地说:“白想太多,先祖家训里说,他没有参与,也没有出钱,所以书里头木得他。”
  乌苏沉默下来,论语啊,这样高深的儒学圣言,为甚从王先生嘴里说出来,偏是有些先师过世,一群弟子凑一起出版语录,捞,捞那个啥的感觉呢?
  竟然还排挤了没有出钱出力的同门吗?
  王澈提家世只是为了让乌苏更加理解他的处境罢了,并不是存心炫耀,只是有那么一点不刻意的嘚瑟,然后很快偃旗息鼓。
  俺跟一个茹毛饮血的雪域人讲这些作甚?看他的嗓子眼能张多大迈?
  “总之,俺就这么个来历,勉勉强强是个一品世家之门,已故家主王悬,当初被召入洛下为相,涉先太子事获罪。他一人带累全族大宗流放边关,小宗世家除名自此寒微,大宗之中除我逃入雪域外,举族两千人都在雁门关一带服役,男为力工,女为……”
  王澈话没说尽,反倒是笑了,“所以我顶风冒雪爬也要爬来,是为了向故国复仇,我要魏帝死。”
  乌苏嘴巴张大,他是那种很拙劣的捧场者,王澈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泄了几分气。语气一转,带上几分轻松,“我族姐王清云,流放后嫁与雁门关守将杨裳杨无衣,央他庇护,族中女眷得全,男子照常服徭役,累就累些吧。”
  王澈说正经话时是不怎么带口音的,乌苏第一次接触到魏人的尔虞我诈,呐呐地说:“那、那很好了吧?”
  王澈没再说这个话题。
  “魏帝有先后两个太子,先太子被废,后太子仍然被废,第一次倒了我王氏,第二次废了庞氏,每次牵连中小世家六七,他当别人都看不出来。太子只是工具,目的是为了打压世家,今年过去应该又要扶一个太子上位了,凡事不过三,此人才是魏帝心选。”
  “乌苏,我要你当大汗不是为别的,而是你最好控制,你大哥有勇无谋不能决策,他被有心人挑拨必然会打压限制可敦,你二哥愚钝自作聪明,一个看不住就会自毁长城。唯独你,你就算坐上汗位也要依靠身边人,所以你可以成为可敦手中的棋子,最好的棋子。”
  乌苏没觉得被直白点出缺陷有什么羞辱感,很认真地点点头。
  王澈又道:“她是个野心极大之人,一来就获取兵权,今日这演习足以可见她的目的不止是掌控苏赫部,我知靖容公主旧事,但昔日靖容公主裂分雪域,如今玲珑公主未必不能一统雪域,而雪域一统……”
  他又没再开口,和乌苏真没必要解释太多,他生活的环境太单纯了,脑子习惯了单线思维,讲得太多除了让他睡不着觉没有别的用处。
  而等乌苏离开后,王澈从枕头底下翻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上面赫然是一张疆域图。魏朝的不甚详细,只有大的郡置而无下分,详细的是几条路线周遭的城池关隘等,是他来时路。雪域的地形就细致许多,最仔细刻画的并不是苏赫部,而是克烈部。
  他在苏赫部久了,每天惫懒到不想出门,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谁能想到他当初来到雪域,满心藏阴毒,是为了投向克烈部,为了将屠刀挥往故国呢?
  转过天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草场的草叶尖已经微微染了黄边,也意味着夏秋之会到了尾声,接下来的漫长雪期才是这片土地本来的样貌。
  许多小部落开始集合返程,克烈部也在拔营之前再次来到苏赫部做客,苏赫阿那很客气地招待拔都可汗。和以往不同,拔都可汗将祝若嫣带在了身边,老者与美人坐在一处,惹得林一频频去看。
  苏赫阿那低声解释道:“那位是拔都可汗的新汗妃祝夫人,十几年前的旧事了,不要总是看她,此人毒如蛇蝎,恐记你仇。”
  林一声音却没压低,好奇地说:“她长得真漂亮,汗妃是什么?”
  祝若嫣为拔都可汗布菜的手微微一滞,春水双眸看向林一,又很快垂落下去。
  苏赫阿那只好说:“可敦之下,皆为汗妃。”
  林一扒蒸羊肉的手停了停,她这些天也学了很多事情了,只是好多事还没对上号,这下立刻想了起来,凶狠地如同护食母鸡,“你不可有汗妃,实在想有,叫那些女人来和我打架,打赢了我走!”
  这话丝毫没有压低音量,拔都可汗没等苏赫阿那开口,就笑着说:“想不到上国公主,也有我雪域女子的烈性,我苏赫阿弟确实不曾有过汗妃。昔年大王子生母早逝,也是我那妹妹跋扈,从不许有,不想今日公主也是这般,苏赫阿弟好生福气。”
  说真的,拔都可汗还没借此挑拨的意思,毕竟夫妻之间床尾和,他就是习惯性阴阳几句。不想林一听了这话,没有找苏赫阿那的麻烦,而是起身离开汗位,大步走向拔都可汗。
  林一个头高,和苏赫阿那站在一起几乎平齐,个高的女人不是没有,但是很少有这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拔都可汗身侧的几名护卫被这份气势震慑,忍不住按上腰间弯刀。林一劈手夺过祝若嫣手里切肉的华贵匕首,抬手一刀把客席上摆放的烤乳猪拦腰切成两半,猪身推给祝若嫣,猪屁股推给老头,恶狠狠地说:“请!吃!”
  拔都可汗半点不想承认,他被吓到了,下意识地捧起半边猪臀,原本不想吃,但他看见了底下被切碎的陶盘和被捅穿的木制桌案。
  看着老头乖乖啃起烤猪屁股,林一把手里变形扭曲的匕首丢还过去,大步走回汗座。
  苏赫阿那看着拔都可汗,嘴角忍不住上扬,遥遥敬酒,嘴上还是客气道:“阿兄多尝尝苏赫部的特色,比之从前如何。”
  拔都可汗阴鸷老脸抽搐几下,他今天就不该来这趟!
  送走拔都可汗,宴席善后事宜交给苏赫忽律,林一拉着苏赫阿那出了帐子,往前走是亲卫帐区,出了帐区到了一处避风的草地,还吓走一对躲在这里缠绵的小情侣。
  林一一把抱住苏赫阿那,鸭子嗓放得很温柔,“别怕,我知道你过去的经历不光彩,但是没关系,我都不放在心上,只要你以后一心一意对我,那就好。”
  苏赫阿那愣了愣,他过去的经历……不光彩?是说当年他起事不久迫于无奈接受克烈部联姻的事?虽然不解,但他还是轻轻拍了拍林一的脊背。
  “好,一心一意对你好。”
  林一抱够了,这才开口说:“夏秋之会结束了,我们半路截杀那老头,算不算坏了规矩?”
  夏秋集会期间部落不得互相攻伐,这是雪域约定俗成的规矩,违反者是要犯众怒的,苏赫阿那有些跟不上这种跳跃式思维,但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
  “克烈部为夏秋集会而来,返程途中遭遇截杀,仍然是坏规矩的事。”
  林一点点头,又道:“他说的南下,是指带人去魏境劫掠吧?好,等他回去,带兵南下时,我们趁此机会攻他的部落后方,抢一票粮食回来。”
  苏赫阿那陷入沉思。
  他和克烈部已经有十几年没有打仗了,互相忌惮,他忌惮拔都可汗打下辽东大片土地,有了稳定的囤粮后方,拔都可汗忌惮他兵备充足,联盟甚多。
  双方轻易不能开战,也彼此和平多年,但他知道拔都可汗一直都对他虎视眈眈,像一匹窥伺的恶狼,只待他露出疲态。
  彼者仇寇,战就战吧。
  林一见苏赫阿那点头,露出个恶狠狠的笑容,谁说和平的部落就一定得等着别人来打?和平是最珍贵的战利品,和平是打出来的!
  第30章
  接下来的日子,演习变得更加频繁,第一次克托输得太惨,叶利诃经过复盘大会,认为自己已经开悟了。他摩拳擦掌自告奋勇进行了两次演习指挥,败相明显。甚至比起克托的莽,他想得更多考虑得更多,往往输掉大军还在想操作,是个合格的运输大队长。
  盼望着盼望着,终于轮到自己这个副帅上阵,面对分到手里的将士们,苏赫铎有些怂了。每次演习都是临时分队,打散重组,现在大家也都清楚了,基本上分到可敦手里就能赢,分到别人手里就完蛋,所以苏赫铎这边都显得比较怂。
  苏赫铎的发小兄弟,铁勒部王子狄戈倒是劝他镇定,来给他做了一回军师,俩人捆在一起被林一打了一个时辰——倒不是有多难打,而是大军被冲散后铁勒王子直接宣布玩赖的了,原地让大军溃逃。
  剩余下四千多人流窜于部落帐区之间,林一嘎嘎大笑着带兵去追,犹如抓四千头濒死挣扎的猪。
  战后林一给了狄戈非常隆重的待遇,把他掐腰举起让胜军为他欢呼,称:“这几次演习下来,终于看到有脑子的指挥了!打不过?打不过是常态,战场上唯一要想的就是给对方带来多大的伤害!这次是自家部落,下次换成其他部落呢?四千溃兵能掀翻一个中型部落!战后迅速收拢起来还能逃,狄戈,你是个有脑子的好勇士!”
  狄戈面红耳赤,倒不是因为被女人举起来觉得丢人什么的,而是,而是这种被万众欢呼的感觉……他明明是王子啊,也是第一次体验。
  场场演习不落下,只差把高坡上的草全吃光的韩小六嘴都气歪了,矮子里拔出个高的罢了,要是他能去指挥……
  韩小六还真就是发白日梦,不少人也在发梦,因为可敦又在复盘大会上宣布了,有指挥意愿的去议事大帐找她身边的那位庞半天姑娘报名,报名后可敦会亲自接见,来一场“纸上谈兵”,她会在所有的报名者中挑选出下次的指挥官。
  指挥官!明明听上去很普通的词汇,可是为何有一种摄人心魂的吸引力?
  总之在第一个鼓起勇气的人出现后,议事大帐里每天都有人进出,但大多数人的结果就是被林一踢屁股撵出大帐,他老子的,话都说不清楚还幻想上自己指战八方了。
  军帐区每天都很热闹,谈论谁谁谁去挨可敦踹了。
  第一个成功指挥上演习的是叶撒千骑,这人是千骑长中年龄最小的一位,二十二岁,子承父职。第一次演习时没在军帐,出去和姑娘约会的那个就是他,林一对他的印象也很深刻,眼睛锐利如一只鹰。
  叶撒千骑的指挥非常干脆,己方虽人数相等,但到手就出现明显士气滑落,正面冲锋他玩不过那些稀奇古怪的军阵,所以逃!维持大军不溃散的情况下拼命奔逃,甚至跑出了部落区域。
  林一在后面追,他在前面跑,跑着跑着大家都一样疲累,叶撒千骑命令大军忽然调头来攻,林一令出如雨飞快从追兵变为口袋阵,双方厮杀一处,林一头回仅存三千人惨胜之。
  然后第二次指挥叶撒就翻了个大车,林一的警惕性提高了,这次使用了高出平时和蠢猪玩兵法的水准,迎头痛击+绕敌于后+围点打援,把年轻人打得满脸悲痛的泪水,倒在血泊,啊不是,倒在粪团之中。
  今天是个不演习的日子,也没人来报名,林一照常独自一鸟出门打猎,远远地看到苏赫忽律在一片草地上和他的谋士们开会。好奇之下凑过去听了听,发现开会具体议题为,如何通过争夺指挥官权位来获得部落兵权,巧的是林一注意到这群谋士基本上都被自己踢过屁股。
  这小漂亮每天脑瓜子里都在想啥?和猪谈事能谈成吗?
  远在数帐区之隔的王澈也是这样的,他每天辛辛苦苦教小王子勾心斗角,眼见是不得了,不由生出一股“要不丢了这个累赘直接去投公主吧”的无情念头。
  乌苏被训得多了,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常年被规训的贵女才有的怯怯柔柔姿态,一把按住作势要出门的王澈,泪流满面道:“先生,恁可不能抛弃俺!”
  王澈显得冷酷而无情,“先生这是要以身入局,为恁谋出个未来。”
  乌苏很怀疑,“先生真不是因为俺笨,所以不要俺了?”
  王澈轻叹一声,君子风仪如玉,“乌苏,人和猪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人会被猪带笨,早俺就觉着脑子已经不大够转了。恁安心吧,俺到了可敦那边会为你说话的,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长大高个,熟读男诫,懂迈?”
  “先生还回来吗?还会来看乌苏吗?”乌苏发出一声响亮的抽泣。
  “俺要上哪去?”王澈一脸莫名其妙,“去议事大帐报名,一刻钟路程,回来俺还吃晚食呢。”
  小王子讪讪,抹了一把眼泪,觉得自己可能真个是猪。
  王澈照常是侍从推轮椅带他出门,他习惯了,自己走路多累啊,别人也习惯了,王先生大概就是喜欢坐他那个带轮小车。路上王澈又看到了阿真娜,少女明显还有些情丝未了,眼眶微红直直看着他,当然也可能是馋的。
  王澈假装没看见,他没把那日的事往外说,也没有把事情放心上,人不可能事事都谋算成功,总会出些意外的。
  议事大帐外专门搭了个遮光的小帐,仍然透露着苏赫部落特有的贫穷朴素,也没个染色印花,晒黑了些的庞半天坐在桌案前。
  她的仪态很好,跪坐正衣襟,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高大俊武的年轻雪域勇士,王澈观人至微,心中略有些惊异。见到他的轮椅停在帐子前,庞半天愣了一下,笑着说:“可敦说让我留意三王子身边的先生,您可终于来了,不必报名,等通报后您可以直接入帐。”
  这才是大才的待遇啊!
  王澈微微笑了一下,仪态尽显,他轻声说道:“姑娘是庞氏之后吧?庞氏流放后再无消息,侍女无姓,女官应为中品世族以下,不可能姓庞,媵妾之中应该都是平民女子,最重要的是……”
  贵女仪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