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不是雪域暴君 第32节
作者:若然晴空      更新:2025-09-10 12:13      字数:8146
  鸟力有穷尽啊!她不是鸟神,只是个鸟人。
  格桑是个细心的医者,她问清情况后已经带足了东西,一些治疗的用具也都准备好,挨个看过之后都没有大问题,因为矿上的严苛环境,有问题的活不到现在。
  忙活到了天亮,黑石部落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招待格桑,林一分享了她带来的烤羊和牛肉干,两人简单地吃了一顿。林一抹了抹嘴上的油,叫来忽查和他的几个兄弟,介绍道:“这是格桑,你们就叫她……”
  话音未落,忽查就极为震惊地说:“大萨满?”
  大萨满啊!雪域部落最原始的自然宗教崇拜,魏人热衷于给自己寻个牛逼的祖上,但萨满教的传承是真的可以直接追溯到结绳计事的远古时代,而一个萨满必须同时满足三个条件才能得到萨满之名:濒死过一次,跟随一位老萨满学习十年以上,出身好。
  额,这其实在远古时代也有解释,出身不好的话濒死大概就真死了,跟随一位老萨满学习十年,期间不算一个正常的劳力,这也需要家境支撑。在贫瘠的雪域是很少有金钱概念的,过得好的多半是家中青壮较多的人家,在远古这就直接掌控一部分部落话语权了,怎么能说不是贵族的雏形呢?
  萨满之上的大萨满要求就更多了,除去以上三点基础要求,还需要会祈福祈雨,医病跳神,战时占卜,年节祭祀等。有时候一个小部落会因为拥有一位厉害的大萨满而不受任何攻伐,平平安安过上十几二十年。
  林一摆手,说:“你们叫她格桑大娘就行,格桑不是大萨满,是个医者。”
  格桑听着也是点头,她更加认可自己的医者身份,萨满嘛,很久远之前的事了,她幼时可还没有苏赫部落呢。因为一场大病濒死被救过来之后,她就跟着一位萨满学习巫医知识,但比起跳神占卜祭祀,她更喜欢潜心研究医术。她没有一天真正做过萨满,反倒是打从来了苏赫部落,就做了快二十年的医者。
  但忽查几人不肯相信,很兴奋地说:“萨满大人头上还插着鸟羽,怎么可能不是呢?多漂亮的一根鸟羽啊!”
  林一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格桑的发鬓上扎着一根她的羽毛,因为和头发颜色近似,又忙着别的事情,她压根没有注意到。
  单纯从羽毛花色来看,那是一根乌青底色,在阳光下泛着五彩薄光的羽毛,比鸦羽长一大截。萨满通常会把自己打扮成鸟首人身或者头戴鹿角的样子,虽然只插一根鸟羽很奇怪,但这可以解释成萨满大人只是简单表示一下身份。她甚至是夜半过来为几个普通黑石人看病的,多么仁慈的萨满大人啊。
  林一不是很满意,雪域是医巫不分家,对医者的尊重大多来源于对巫的敬畏,这不把人本身的付出给放小了吗?她其实很不相信神明这种东西,百鸟帝国没有“神创”的文化,从小搏击天空的鸟类,最多能保留对强者的敬畏,比如鹌鹑敬畏斑鸠,斑鸠敬畏鹰隼,是很从心的根据体型食性来的。
  但是人,两条腿走在地上的人,要面对的危险很多,寄望于自然和神明的仁慈也很合理,越是条件艰苦的地方越信神嘛。
  林一自己把自己说服了,甚至觉得挺可爱。换算一下,小猫因为生活比较辛苦,于是猫们发展出了猫猫神的信仰,猫编猫信猫崇拜,最后猫们年节祈福,祭祀占卜,一切都是为了让日子过得有盼头而已,这是需要苛责小猫们的事吗?
  格桑也习惯了,她有时也会被其他部落请去行医,会有很多人尊她一声萨满,听听就行了。在雪域,完全没有萨满教痕迹的部落,大约就是苏赫部了,但格桑并不像大多数萨满那样觉得苏赫阿那的统治不会长久,如果天真的会怪罪一个不敬的王者,不会许他三十年的辉煌。
  林一忽然询问格桑道:“昨晚那个杀人的女孩子,说她从你身上偷的刀,格桑,你是被偷刀了,还是别的?”
  格桑微微停顿片刻,“是我想给她刀。”
  林一没再问下去,格桑在黑石部落待了十多天,期间苏赫铎带着大批物资过来安置黑石人,然后折返。运物资当然不是一趟运完的,预计要跑四五趟,可真是要了命了,格桑就是跟着苏赫物资队返程的。林一倒是住下了,她是个挺有责任心的鸟,而且看着雪地里一个个帐篷支撑起来,安居乐业,真是一件成就感爆棚的事。
  中原王朝的春四月,雪域还是大雪纷飞,但气候暖热了不少,林一隔三差五回苏赫部,大多是夜间回白天走。直到初三这日,她夜里鬼鬼祟祟飞回来想吃点好东西,结果睡帐那侧没有人,议事大帐却难得点了许多酥油灯。节俭的苏赫阿那很少会这样,林一看了看帐外满脸喜色的亲卫,刚想问,一个亲卫就按住其他想要说话的人。
  按人的是个叫阿克的亲卫,他是阿依的哥哥,叶利诃和格桑的儿子,阿克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大喜的事情是咱们应该提前告诉可敦的吗?进了帐子可汗不会开口吗?就显得你们能!
  林一不管亲卫之间的眉眼官司,把头往帐子里伸,只见议事大帐中间,地豆堆叠如山,一群人围着地豆打转。苏赫阿那面上是难掩的喜色,他性情沉稳,又内敛少言,平时连笑都少有,就算是林一很努力地哄,最多也就是一些嘴角上扬,是浅笑的。但是今天,他整个人闪闪发光一样,很不客气的,林一想到了活色生香四个字。
  克托万骑长位置正好,一抬头看到帐帘里伸出个脑袋吓了一跳,手里的地豆都滚到地上去了。乌苏小王子难得也在,他像个小山羊,几步蹦跳过去给林一掀帘子,很激动地指了指地豆,又指了指众人,然后成功地因为过于激动而哑了嗓,一句话没能说出来。
  不过林一明白了,“地豆丰收了?”
  众人顿时炸开了锅,纷纷想和林一解释些什么,林一一摆手,她也是从堆积如山的地豆丰收时节一趟趟偷来的根茎种子,她难道不知产量吗?林一几步上前走到地豆堆前,伸手捏起一只查看,长势极好,咬一口是脆生的,和她在产地吃到的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苏赫阿那先开口,笑道:“今早有人家发现羊吃了地豆植株,想拔出来看看长势,结果刨出一大窝来,之前清仪说地豆成熟需要三到六个月不等,具体要看品种,不曾想这就是早熟的优种,两个多月的时间就已经成熟。”
  太阳十月历的星球,两个多月也就是七八十天,林一偷种子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但地豆的产地,人家靠地豆当主粮,和魏人种粟麦稻米一样,是驯化选种了很多代的。在地豆的产地,几个小国联合立法禁止外来商人买种,也禁止私下买卖,抓到就绞死,以这样的严酷手段防止地豆外流。虽然林一的行为构成了严重的犯罪,但是她非常努力地迈过了良心道德的谴责。
  这是值得的!
  地豆丰收带来的喜悦后劲很足,雪域部落在冬季很难有这样的热闹,正常部落不饿得脸色发青就不错了,哪有精力折腾这个,但是今年的苏赫部是真的比过年还欢腾。
  地豆被正式更名为土豆,主要是因为雪域语的发音,说地豆是有些绕嘴的,很多人会秃噜嘴说成土豆,在这个情况下,改个名字如同改了个出身。大家都只是宣传赞美可敦带回了土豆种子,至于在哪带回的,怎么带回的,嗨呀你这人好烦啊!都说了可敦拾嘞!可敦在地里头拾嘞!再问把你种地里头!
  在留了大量的土豆种子之后,许多人家都开始吃土豆,关于土豆的做法,最早是当成果子一样生啃,但很快就有人开始往火里埋,或者炖肉的时候切一两个,这时苏赫部人才发现,土豆这个玩意儿它不光好吃,还怎么做都好吃。
  风雪交加的天气,王澈的帐子里,他躺在床上安睡。
  他长了一副完美的面容,即便是在平躺的时候,鼻孔朝外,两腿一条内弯一条向外大撇,睡相极差,但配着脸看就是很舒心,是绝对的美姿容。几个世族青年就凑在他的床尾,在他的帐子里围炉煮奶茶,烤土豆吃,谓之风雅。
  主要是他们的帐子没有风雅的条件,王澈来得早待遇好,他的帐子还蛮大的,可以收留一些人,玩累了就各自回帐子,都没关系的。
  第61章
  伴着美人睡景,外间风雪,帐里温暖,围炉煮茶,吃吃喝喝,总之众人心情都不错。
  崔殊剥了一个烤土豆,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土豆在雪里洗净,用一层湿土壳包裹再放进火堆里,等能吃了敲开土壳,里面的土豆还是干净的。崔殊吹着热气,一口咬下,软绵绵微沙的口感,他都想作一首颂词了。
  姜命很熟练地用火钳往炉子里添了几块干牛粪,他眼神诚恳,目光清澈,对众人说道:“我们现在的情况,有一些复杂,大家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畅所欲言。”
  这几年魏帝萧宏大肆打压世族,耗资两个儿子,手段也很高明,属于阴谋阳谋搭配着来。一个大世族通常也是一郡之郡望,在地方上有不浅的根基,世族子弟代代精心教养,郡中若有寒门的人才出头,往往冒不到皇帝面前,就先被世族以婚配笼络。等人才再次出头时,就已经是某某世族的东床快婿。
  倘若有不肯的呢?结不成亲,那就结仇!世族会不惜代价直接打压,寒门不知多少代才能出一个振兴门楣的人才,想打压下去却很容易的,极少极少有人能在当地郡望的打压下出头。
  萧宏打压世族也是这个道理,一个世族也是举族之力从宗族里挑选出最优秀的宗子,等宗子历练多年再接过族长之位。想打压这个世族,就先给予宗子之类的优秀者优厚的官职待遇,然后挑个错处贬官或流放,往往是些不轻不重不会影响到世族根基的错处。
  只处理掉几个宗族中的机敏聪慧之辈,如同修剪掉一株花束中最漂亮的几朵,看起来还是花开不败之景,实则已经开始颓势。
  其实这事魏帝已经不着痕迹做了好些年,起初只敢坑一坑中小世族。真正来了个大的,则是当初召瑕丘王氏族长入洛都任太子太傅职,然后反手扣给太子一个谋逆大罪,以瑕丘王氏为首,牵连太子属官党羽上下十几个世族,六年前这一把可给老头尝上甜头了。
  瑕丘王氏之后,同样的手法同样的套路,倒霉的则是一年前的开国三公庞氏一族,庞氏可没防备老头挥刀,他们是洛下大世族,没有自身郡望根基,属于是依附于皇权的勋贵世族。
  庞氏枝叶繁茂胜于王氏,是可以载入史书级别的“世出高官,代代显贵,长盛不衰”。庞氏历代事魏,出文官也出武将,朝堂上盟友颇多,于是为了斩草除根,男丁全部株连坐死,女眷流至边关又经意外。兜兜转转,只剩下庞半天和庞杀两姐妹,眼看着已经是一族之末路。
  在这里围炉煮茶的基本没有王庞两家这么惨,还是属于魏帝常规操作的那一批,即通过打压世族中的有能者来达成平衡世族权力的目的。
  其中,崔殊是范阳崔氏之宗子,姜命是辽西姜氏庶脉中的最优者,两人在被流放前都是年纪方轻的洛都四品官员。另外有蒋韩沈许四族,蒋家的是一对亲兄弟,沈家是一对年轻小夫妻,许家的是一个兄长带三个妹妹,韩家的是个远嫁的贵女。去掉死去的赵家母女,这一行二十几个倒霉鬼,剩余的就是些丫鬟书童了。
  崔殊不开口,只是吃土豆,其他人也都沉默,姜命再次诚恳道:“客居在此,夜不安枕,难道就这样厚颜胡赖一世?神鸟大人救我等性命,就算不提报答,诸位有谁不是背负罪名被贬来边关,有谁能清清白白回返故国?”
  蒋家的小公子蒋脩看起来还是个少年模样,曾问过林一神鸟故事的那个,等姜命说完,他就急着说:“我自然愿意留下来报答神鸟大人,只是此地是异族之地,我等皆为魏人,神鸟大人又是部落可敦,这是会叫雪域人想起靖容公主旧事的!”
  听得出来他深思熟虑过了,还研究过雪域的历史,蒋家长兄蒋攸也道:“我们不是不愿为可敦效力,萧君弃我如草芥,我视他如仇寇有何不可?只是一来带累家族,二来恐弄巧成拙反害可敦……”
  众人的谈话没把王澈吵醒,他是被奶茶和烤土豆的香气弄醒的,一睁眼就看到众人聚在他床前不远,一人一个草墩墩在那边围着个炉子,跟个招魂的萨满仪式似的。
  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很大的哈欠,仅凭借醒来时听见的蒋攸后半句话就判断出众人的话题,直接说道:“洛阳最穷的寒门子弟写个桃色本子去卖,都知道取个化名,诸位准备实名在雪域做官迈?”
  这话真提醒了众人,然后气氛一下子就热烈起来,仿佛之前的凝重全是表面功夫,象征性地表达了一下对魏帝这个旧主的不舍之情,众人马上忙着商议取个什么名字合适自己。
  王澈不意外,世族的教养就是这样的,儒学所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说说罢了,都是糊弄皇帝老头的东西。甚至儒学的精髓就是糊弄皇帝,这也是他认为《女诫》是儒学大成之作的缘故,这书拿给皇帝看都不出错,许多君子还觉严苛,不是再三品读,哪能品出里头的“糊弄学”之精髓?教蠢人教条,教聪明人糊弄,这就是儒学。
  所谓世家风骨,也是表面一套,真到了绝境,赠妻献女,谋子孙后路,什么花招都会有。当然,一个宗族有几个聪明人就够了,这种精髓套路绝不可以普及到所有族人的层面,相反还要严格规训,把死教条压进蠢人的脑子里,蠢人只需要体现风骨。人和人的心智有时候比人和狗的差距还要大,如同庞氏末途,在山贼窝里寻死的那些女眷,死的便死,活下来的是聪明者就够了。
  一个聪明人是祸害,一群聪明人是坑害,只看主君厉不厉害。王澈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往后倒头便睡。
  四月初七,天晴雪,姜命等候了一整日,终于在傍晚等到了俯冲而下的林一鸟,哦,她现在自称是凤鸟了。
  凤鸟来往部落这些时日,众人也都习惯了,住在外围白羊帐的骑兵家庭最多觉得部落里养了只大怪鸟,能亲眼看到林一变形的还没多少,不过该知道的已经全部知道。
  在土豆之前,或许如叶利诃克托这些人会心有疑虑,但现在家家户户分得一些土豆种子种在帐子里,亲眼见过土豆丰产之景,谁敢说一句精怪,把谁种进地里去!
  几千年除了撒点牧草草籽没往地里求过东西的雪域人,经历过土豆大丰收之后,不知从基因里觉醒了啥玩意儿,每天放牧都在盘算这块地化雪后能不能种上东西,谁说鸟丑鸟坏?这鸟可太好了,这明明就是魏人书里总写的那什么、祥瑞!
  姜命还把他编的那一套圣德之鸟传说架骨填肉,往各种描写神鸟的古籍里加设定,为此还重新默写编撰古籍,把什么鲲鹏朱雀金乌毕方鸟全都往后稍了稍。然后又博采众神鸟之长,简称偷设定,昧下鲲鹏的鱼鸟双形态,毕方不食人间五谷,金乌只在神树上栖息之类的习性食性,直接把凤鸟按在古之神鸟第一的位置上,坚定凤为群鸟之王的立场不动摇。
  林一亲眼见证了伪史的创作过程,不仅不批判,反而爽得直拍翅膀,对对对对!就这么写!多给鸟大王来一些!
  姜命最后的设定是这样的:凤于王兮,群鸟从之。凤性孤傲,非竹实不食,非梧桐不栖,非甘泉不饮。弱水濯华羽,碧海下九重。凤有圣德祥光,见之天下安宁。
  林一拼命点头认可了这一版的设定,然后姜命就开始造假,准备一批空白竹简,一刀一刀刻上古文字,火烧水煮刮青打磨做旧,然后土埋一段时间再拿出来上油保养,看着就是一批批货真价实的古籍藏书了。
  除此之外,姜命还建议在林一掌控的辽东郡先行植入一些这样的概念,以同框拉踩等世族常用手段,让凤对标黄帝的龙图腾,将龙凤并称,以此迅速提高凤的地位和知名度。还可以编写一些龙凤相争,龙凤和睦等小故事作为宣传,龙是魏人所熟知的神话生物,以龙作为对手或者朋友,这凤鸟的档次不一下子上来了吗?
  林一越听越震撼,露出了乡下鸟没见过世面的嘴脸,最后,姜命露出凝重的神情,说道:“凤君有武德,攻城得地,惠及庶民,但眼下无忧不代表未来无事,魏朝对辽东贼心不死,必会相争。得地还需治理,姜某不才,非为自己,而是为凤君之大业着想,姜某愿代任辽东郡守,为凤君守土安民,绝无私意。”
  他这话可以推敲的地方非常多,私人情感也表露得很明显,之前还是魏臣,反手就来一句“贼心”,他也不称神鸟大人,也不叫苏赫可敦,更不以林一冒领的公主身份为准,以殿下相称,而是称为“凤君”,直接说出“大业”二字。
  林一反正听懂了表面意思,姜命想去管辽东郡。她思考了一下,现在苏赫部落在辽东放了几千号骑兵,和克烈部差不多规格,这其实属于战备状态了。如果辽东真能安稳下来,这部分人手可以抽回来,由辽东这边自己出人力来抵御魏朝,才是省心省力的事,好像确实需要一个聪明的郡守。
  不算上姜命为她编写古籍伪史的功绩,这事目前在林一这里就是个人编鸟信鸟开心的小事情。
  她是听说姜命在没出事之前是个很有能力的官员,从不出错,本身就是个已经成熟的人才。唯一可能需要担心的是姜命是不是真的愿意和她干,但人和鸟之间还是要多一些信任,万一叛她,飞去啄死。
  夜色下,林一流光溢彩的圆瞳盯着姜命的眼睛,然后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一定要对庄稼人好点,大家都很辛苦的。”
  姜命折身下拜。
  第62章
  四月初八,雁门郡雪化春水,花开半月有余。正值黄道吉日,良辰佳时,雁门大将杨裳开祖坛祭祀,请了诸多郡望乡贤长者来观礼见证,正式收江骋为子。
  改姓易宗从来都是大事,义子有时也会改姓,但从法理上来说,义子不具备继承家族的条件,杨裳自打过了三十五岁,宗族里就有许多人家想叫他过继同姓小辈为子,被他一概无视。
  杨裳是个性傲之人,无子就无子,既然自身血脉注定无人传承,那就挑个最好的。杨家那些庸碌小辈他一个都看不中,偏偏看中江骋年少英姿,用了许多心机手段,刚柔并济,迫他应承。
  自河间郡折返雁门,今日江骋一身黑衣跟随在杨裳身后,俊丽面容沉冷如冰,但一丝不苟完成各式礼节。到最后杨氏宗祠前一一拜过祖先灵牌,敬香叩头,礼成之时有钟鸣三下。
  杨裳露出慈父的笑容,亲自从蒲团上扶起江骋,沉声对众观礼者说道:“我与骋儿前世修缘,得今生父子之情,敬请诸君见证。”
  江骋沉默片刻,哑声开口,叫了声父亲。
  之后还有改名改字等,江骋都没怎么注意,脑子里纷乱,甚至记不得杨裳给他取了什么新名字。接下来四五日沉郁,到第六日,杨裳忽然派人来邀约,带着江骋去了郡中驻军校场,江骋熟知兵事,远远地在马上看见校场内的情况,就知道是军演。
  雁门郡作为边关重地,杨氏数代经营,没有其他关隘常见的吃空饷喝兵血等污秽事,万军的规模一分不差,士卒脸上都有康健血色,春寒料峭,身上衣裳厚得实在,军演非常有气势。
  江骋沉默了一个早上,看完军演,杨裳笑着说:“我儿心情不好,为父能够理解,你有骨气有志气,为父只是你迫不得已的选择。莫自轻,觉得你是为了名利放弃了什么,年轻人总会想不开,可是为父告诉你,男儿在世,若无些权势傍身,等同白活一世!”
  江骋看向杨裳。
  杨裳接过亲卫手中的鼓槌,在校场高台座椅上起身,走到鼓前重锤三下。忽从校场南侧传来马蹄人声,有骑兵三千之数奔涌而出,绕场飞驰,呼啸震天,江骋起初不明所以,直到看清骑在马上的士卒面容,浑身一震。
  江骋送嫁的人手之中,有百名江家部曲,副将周鹏也是他的家将。在魏朝禁军的人手回洛都复命后,江骋也遣散了剩余部曲返乡,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家财供养父叔留下的部曲。更早之前江家黑水军非常出名,黑*水军的核心就是三千部曲,再从魏朝兵卒中遴选万余步兵,步骑协同,军阵变化,以此构成江家双虎共镇三关的底盘。
  杨裳轻拍江骋的肩膀,柔声说道:“这些是为父能找回来的黑水军部曲之后人,九成是跟过你父叔的老部曲的儿孙。唉,养这些青壮还好,战马可不易得。今日之后,这三千骑兵便是你的部曲,我儿,你可满意?”
  这般深恩厚谊,慈父柔情,不计付出,真似个再生父母,再冷硬的心肠也要动摇的。
  江骋单膝跪地,抱拳为礼,重重地拜下。
  杨裳又亲自把江骋扶起来,让他坐在侧位,这才示意骑兵们退去,对江骋说道:“我儿,大胜克烈部之事,朝廷已经为你列功。你是自校尉累职,所以加封你为四品武官,从属千人,雁门郡内你可调动这三千兵马,出外只可带兵一千,免叫人说嘴。”
  江骋的眼神已经破冰,用一种黑沉如水的目光看着杨裳,闻言只是点头。
  杨裳略微沉默,又笑道:“去岁陛下嫁女苏赫部,今年还是喜事,今早才收到的消息,陛下要将皇后嫡出之六公主嫁与巴特铁木尔王子,到时途经雁门,也是场热闹看。”
  江骋一怔,随即低声道:“阿父,静宁公主惨死铁木尔之手,如今又下降六公主,实有些示弱了。”
  他可不是觉得和亲公主可怜,而是认为姐妹同嫁一人,还是在静宁公主明显被虐杀而死的情况下再嫁六公主,一国之尊严何存呢?
  “我儿,你打了克烈部这一仗,大胜!胜者若不能乘胜追击,那就只能打一顿,揉一揉,以免狗急跳墙。拔都老儿年老昏聩,巴特铁木尔是他心属的继承人,笼络住他也就笼络住了克烈部。”杨裳又笑,“何况苏赫部落拒不交还辽东,陛下有意挑唆两狼相争,给克烈部一些实际好处,叫他们内斗去吧!”
  江骋点头,已经认可了杨裳的教导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