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不是雪域暴君 第54节
作者:
若然晴空 更新:2025-09-10 12:13 字数:6463
段临手按在桌案上,恨道:“郑石一介破落寒门,打仗或可,大局上没个成算!想是吃了雪域那边的好处,可我段家一郡之郡望,若降贼兵,面上如何说得过去?”
段凛折身行礼,“侄儿稍后连夜去屋兰,与那雪域敌全力做过一场,侄儿若败亡,伯父为我段家千年传承计,萧君天恩……便抛了吧。”
段郡守不由苦笑出声,“凛儿啊,你要以死报国,却叫伯父做这个恶人。”
世族、世族啊!对国是忠,对家是孝,自古忠孝难两全说的是国家和家族的利益无法两全,可不是皇帝老头问你,他跟你娘一起掉河里,你救哪个。
青年不再解释,只是又行了一礼,便出门辞别爹娘,披甲而去。
两日后兵临屋兰城下,经历了沿途水源被污染,山体被挖塌,各路陷阱坑洞不计其数,值得一提的是,复合工兵铲屡立大功,无论是挖清洁水源,还是掘土填路填坑洞,甚至拍毒蛇也是一绝啊,工兵铲的功能还是太超前。
千辛万苦来到屋兰城,林一的老一套夜袭没能成功,屋兰城中分四批巡逻军队,保证每一批守军都能得到充分休息的同时,保证守备力量绝不懈怠。军中情报层层传递,探子回城需要报上所属队列番号,绝无混进去的可能。城中人家全部紧闭门户,有专人运送物资,大街上只有守军在走动。至于城中世族想跑也没门,城池四面大门都把守森严,绝不任何人出入的机会。
林一鸟蹲在屋兰城一处世族宅邸的屋顶上,不由发出感慨,这也太谨慎了。
回到驻军大营,这边的营帐也已经建好了,学习了段凛的陷阱手法,在各处都挖了一些陷阱,只有自家的骑兵知道回大营的安全通道,林一回帐就各处安排工作,这回是个硬仗。
嗯……氐池那边可不是。
也许曾经是吧,一座县的最高武官职位是县尉,氐池县尉不好做,原先是叶朔老元帅安在氐池的一名年轻有为的武官,上任之后短短两天就死于匪盗之手,
老爷子怒了,我叶朔在边郡这么久了,不知道你们地方郡县的习惯吗?空降上级易溶于水,易死于匪是吧?接下来直接派遣一位手段老练的军中老将过来坐镇,如此安稳了十多年,叶朔去世了,老将心思动了,把一生热爱吃喝嫖赌就是不成器的儿子从老家叫来,接了他的班。
目前老将人是还在的,县尉给儿子当了,等于个太上县尉吧,他还把宅子也给了儿子,去村里贪污了几块地,找了佃农,安生做起田野富家翁。
但是事情有时候就是挺寸的,段凛给氐池下达军事调令,通常会交到太上县尉的手里,然后太上县尉再从村里回城里办事,办完事再回。但因为以前没有过从武威郡那边打过来的情况,他又是从张掖最北的居延塞带来的亲信,亲信可不知道这氐池里还有小县尉和太上县尉那一套,直接就把军情命令给了小县尉。
小县尉又转手把那几张纸揣怀里,去逛窑子的时候被不认字的窑姐儿拿去引灯烛了。
县令也是个醉生梦死的,是被太上县尉十多年来打压得不敢管事的,几下凑一块儿,呼兰霍兰头一天抵达氐池城,于当夜破城。一路从北门砍到南门,刀砍卷了换枪,枪沾血滑手就换马槊,光他一个人就杀了百十个守军。
小县尉腆着个大肚子,从窑子里被想要防御赶敌的一部分守军抓出来,把他簇拥起来去抵御敌军。小县尉路上还挣扎呢,结果刚到衙门口,从坊街上杀出血淋淋的一人一马,沿途砍掉的人头在马后滚了一地。
白胖青年嘴巴一张,两眼瞪直,看着冲杀过来的呼兰霍兰,久不转动的大脑里就回荡着一个想法。
啊?我打这玩意儿?
第107章
八月,雪域的气候已经开始转冷,又是一轮土豆丰收的时节,经过去年摸索,雪域人发现土豆只要在落雪之前发芽就可以种植,不是在烧着黑石的帐子里,而是大片大片的草场地里,这更是惊喜。
今年往辽东送去好几批土豆种苗,然后商队很远很远又运输了一些苞谷和甘薯回来,因为路上货运消耗太大,被苏赫阿那直接叫停了贸易往来。
或者说雪域和辽东压根不适合进行贸易,适合的地方在玉门,在瓜城,雁门云中那一带也可以,偏偏辽东就是太远了……倒是很适合和呼兰部落那边进行贸易。
叶利诃就啃着最后几根嫩苞谷叹气,“可惜了啊,大汗,苞谷生吃是甜的,磨成粉面熬糊糊也香啊!比咱们的土豆耐放。”
苏赫阿那微微摇头,忽然又道:“六谷右地,应该能够种植苞谷和甘薯,也不知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伤亡如何。”
六天前林一回来过一趟,吃了两只羊睡了一个时辰就走了,说是武威那边已经差不多,下一步准备切断张掖郡,但是没有和他说伤亡,苏赫阿那心里一直记着这事。
叶利诃又啃了几口,一边嚼一边说,“大汗,我小时候就认得你,你……我就直说了哈!你就是太妇人之仁,二十年前就有拼掉克烈部的机会,硬生生忍了,二十年后还这样!不是所有年轻人都愿意老老实实放羊一辈子,他们要建立功业,要开疆拓土!要……”
话说到这里,苏赫阿那淡淡看了他一眼。
说得有些得意忘形的叶利诃一下子就泄气了,缩了缩脖子,声音小了些,但还是坚持说:“就是这样的,我没说错。”
苏赫阿那其实没怎么放在心上,人的性格放在这里,没有要求山羊去像狮子一样捕猎的道理,他这一生都不忍见到死亡,如何能改呢?
到下午的时候,汪古部有一支秘密商队进入议事大帐,这是苏赫阿那派往玉门的一支商队,托了汪古族长亲自走了这一趟,花了一笔不菲的数目买通玉门都尉郑石。
其实也不算买通,边郡本身就和雪域有很多私底下的交易往来,郑石常年和贩奴队合*作,贩卖魏朝人口,还有一些和克烈部的见不得人的买卖,这些都在苏赫部掌控雪域后被整理审问出来。这些案底放在魏朝,那是实打实的“通敌卖国”,在胁迫和利诱之下,郑石决定妥协。
嗯,今年三十八岁的郑石还回信称,想要拜苏赫阿那为义父,汪古族长乌普说起这个的时候噗噗直乐。
“那郑北山长得一副浓眉牛眼的样子,却要认您做父呢!咱们苏赫部的几位王子,哪个不是金相玉质,龙凤之表……啊这个词是最近边郡传得比较多,顺口的事,顺口的事。”
乌普说到一半才想起来,龙他是没见过,但是凤不就是苏赫大王的媳妇儿嘛!拿那怪鸟模样来夸人长得好,也就没见过的人敢说了。
苏赫阿那笑了一声,展开郑北山的回信,沉吟片刻,提笔回复,称之为北山吾儿。
开价总是要找一个好时机的,郑北山是个非常会找时机的人,昔年他灵堂认父,虽然被很多人笑话,但这么些年多少将领,谁上过老元帅的心?是因他为救小将军遍体鳞伤,濒死转醒哭嚎着要见小将军的棺,被抬上灵堂,口中念着小将军恩义,要抛家舍业给老元帅做儿子!众目睽睽,叶老元帅岂有不应之理。
此时他手里仍有价码,倘若要金要银反而不美,不如拉上父子关系,这样他至多是面上不好看些,可一旦玉门关破,这爹认得的就值当了!
至于人家苏赫大汗没比他大多少,也决计生不出一个三十八岁的好大儿,当初叶老元帅又连做他爷爷也够了……可这有什么关系,多个爹多条路嘛!
乌普这趟拿了信,又带了些香料皮子去贩,走西域那边的商路冒充西域人,这是他们雪域走商人的惯用招数了。
入夜,张掖郡屋兰城下,林一也开始四班倒,计算着弩机的射程,划拉了一片距离,开始挖掘地道。这个季节泥土不像冬季梆硬,挖掘起来不算费力。林一尽量让众人保持体力,轮换比较快,但没多久,就听说屋兰城里也在反向挖掘地道,倘若她这边挖进去,里头就打通地道,双方在狭窄地道里无法互相攻杀,而且对面也会趁你大军进入的时候挖塌地道。
林一果断叫停,屋兰城里也不再挖地道了。
夜里,城中忽然鸣起金鼓,有小股骑兵出城来战,在扎好的营帐外呼喝叫骂,林一在毡布上翻了个身,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苏赫忽律来得比较快,很兴奋地说:“可敦,我知道了,这是兵法里的疲兵之计,他们每天晚上过来骚扰,我们大军长期睡不好,就会削弱战力,这是魏人的兵法!”
大帐里灯火点燃,林一揉着眼睛说:“是,疲兵之计,但是没什么用,他们人数太少,值夜的骑队可以应对,我之前就下令让不当值的骑队不必听金鼓,唉,你半夜跑来就是为了说你看出了对面的计策啊?”
这话没什么责备的语气,就是有点困的询问声。
苏赫忽律顿时不吭声了,过了一小会儿,他又问道:“可敦,我们真的能打下右地吗?魏人已经占了那么多年,再打回来的还是我们雪域的右地吗?而且……我们会死很多人吗?他们也会死很多人吗?”
是个和他爹一样心软的小漂亮!
林一的心立马就软乎了下来,双手捧起苏赫忽律的脸,把他惊了一跳,就听林一很认真地承诺道:“可以!我的部落不可能一直生活在最苦寒的地方,雍西算什么,以后等我打更多的地盘,让你吃香的喝辣的,过上忽律公主的日子!”
巡夜的骑队长们纷纷看了过来,忽律公主……她说出来了,她居然真的说出来了!
苏赫忽律小的时候,还没有乌苏小王子的时候,部落里真的有很多人以为部落里是大王子和小公主啊!就算苏赫忽律少年时,也有很多哭瞎眼的慕艾少年坚持认为小公主只是喜欢穿男装,直到、直到他长出胡子。
要是别人,苏赫忽律就算不动手,也是会发脾气的,但是面对林一,他有些气弱,敢怒不敢言,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苏赫忽律走后,林一马上就叫来所有千骑百骑过来开会,她其实有很阴损很不要脸的破城法子,但是没用出来,主要她不是虫族,吃空一片地方就飞走的那种,而是要得到这块地,再自己经营成地盘的,过于阴损的法子使用了,这片地方过很久都会有人记得。
首先林一说:“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屋兰城现在的守将段凛,是从居延城赶来的张掖都尉,他非常谨慎,目前没有什么破绽,但是屋兰城是张掖门户锁钥,身后就是郡治,后方一定会有援军。我们这次的战术是包围屋兰城,打击援兵,在军事上叫做围点打援,打败所有援军,迫使城中守军投降。”
当然,围点打援听起来朴素,实际上是不折不扣的高端战术,普通将领很容易被打成两面夹攻,这就没必要和千骑百骑们讲。
其次林一从武威方面调集了大量军粮,建了三个大粮仓,全都沿着水源路线而建,避免一个不慎被偷家烧粮。其实林一有空中视角,知道屋兰城的粮仓所在,但是偷袭烧粮的话,战后屋兰这么多人又要怎么养活?还是穷怕了,舍不得烧粮。
接下来的十二天,从张掖郡治觻得方向陆陆续续来了四批援军,都被林一轻松打掉,这些守军的军事素质往往很差,几乎等于拿了装备的农民。林一俘虏了一部分用来唱大戏,然后放走了大部分,不允许他们往觻得方向走,只准回村或者去武威郡,不然不放。等到十二日过后,又过几日,觻得是真的没有援军再至了,就到了玩攻心战术的时候。
林一弄了个高台,天天朝里嚷嚷。
“觻得那边的援军已经被打空了!俺家大将呼兰霍兰已下氐池城,正在前往觻得的路上,段凛,不要再拖俺时间了!”
“段凛啊,恁爹娘说了,恁老婆要生孩子了!快打开城门回家去看看吧!”
“段凛!原来你没老婆啊?那你要老婆不要?俺介绍一个给你啊!开城门相看相看,哪有不给姑娘看脸的对吧?”
“段凛开门!开门啊!俺知道你在城里!俺又不开你后门,让俺进去瞅瞅行不?就瞅瞅也行,你开门,俺就看看不进去……”
……
总之就是一个没日没夜的骚扰,有时候还x骚扰,善良的小朋友不要学大坏鸟。当然林一是不承认自己坏的,她和呼兰霍兰确认了两方的进度,考虑到粮草补给问题,还是让呼兰霍兰先在氐池住下,等她这边拿下屋兰再兵合觻得城下。
*
段凛,无字,小名弱水郎,张掖段氏子,性沉肃,一生少语。魏末帝二十四年,帝至张掖,攻而胜之,欲自戕,帝喝问:“人生在世,父母恩养,汝宁闭眼以死报昏君,不肯睁眼见人间悲苦耶?”遂降。
——《名臣传。正传卷四。段凛》
时人传言,苏赫皇后盛宠,帝私有四爱,除北都侯外,皆因惧后,不敢具其名。余一生阅遍经传,以为段公应有一席。正史有一微言:庚辰年春月繁花之宴,帝醉,唤弱水郎,连嘎四声,见后辄止。
——《勾史》
第108章
八月三十一日,秋寒,白日无战。
林一估计城中粮草应该见底了,呼兰霍兰那边近万的骑兵已经从武威方向调了两次粮,而屋兰守军人数在四五千左右,屋兰城被围困前可还没有收上今年的粮税呢。
或者说今年边郡一带因为暴民的事几乎都放缓了收粮速度,有的世家更是直接免了今年的租子,这可不是发善心,而是止损。
林一想得其实还要更好一些,实际上屋兰城守军已经断粮两日了,在不劫掠城中民众的情况下,世族封门闭户。守军是外来的,是段凛从居延带来的边防守军,居延乃是面对雪域的第一线,对张掖来说算是偏远地方,至于屋兰自身的守军?全员点名共计七十七人!这是兵血上长出个蚂蟥县尉来了!
段凛来时还想收编屋兰守军的,毕竟在纸面上,屋兰这样的门户锁钥之城,守军定额两千整,他想着可能有空饷,可能不满一千人,但是真没想到是七十七人。
当然县尉人家也有话说的:“正是秋收时节,今年的情况不好,下官就多派了些人出去收粮,底下十几个村……”
段凛直接把人扔出了官舍,那七十七人也不收编了,派去巡夜打更,他带来四千守军,吃用的是屋兰县仓的粮食,多半是放久的陈粮,有士卒吃了拉肚子,那是没办法的事。可两日前傍晚,段凛站在仓前很久,然后下令分发粮袋,守军人人分得一小袋粮,脸上都没什么欢喜之情,反而忧心忡忡。
就连三年以上的陈粮,都要吃不上了。
有的士卒节省,这点子粮能吃个好几日,有的大肚汉想着一把造了完事,一天半就吃空了存粮,如今军中已经有饿了两顿的士卒。
恰在今日入夜前,那围困他们的雪域敌又爬上高台嚷嚷起来,也不知那嗓门如何这样大,嚷得城中大半地方都听得见,又嘎又笑的,浑身是精力,一听就吃得很饱。
“段凛啊!你饿不饿?饿了出城来,到城外俺给你做面汤!”
“嘎嘎!城中的儿郎们,今晚我们大营烧豚肉吃,放了足足的料,开了城门,最少一人两块肉,好吃得嘎嘎叫!肉汤拌稻米饭吃好不好?”
“哎呀,这麦粥真难吃,天天打援,没精力磨面了,听说你们张掖人很会做面食,段凛你会不会做面?俺想尝尝你下面。”
“屋兰的人听着呀,守军快要断粮了,小心他们吃人哩!真的嘎!天要黑了,别给他们开门……”
……
像这样的喊话每天按饭点那么喊,之前没断粮时听着有些烦躁,有些好笑,但真饿了肚子,听起来就叫人头晕眼花了,烧豚肉、肉汤拌米饭吃,都尉会不会下面啊……
入夜,段凛从守军中挑了五百名青壮军勇,集了些粮食让众人饱食一顿,自己却一口没吃,眉心拧着,看众人狼吞虎咽。于三更开北城门绕行,这几日一直有流民进出,他派出去的几批探子仅有两人回报,得知了林一的粮仓方位。
他不是去偷粮,而是去烧粮!粮食太重,即便四千人倾巢而出又能带回来多少?但历来攻城,无粮自去,如今援军断绝,这是唯一能够解围的法子。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段凛和亲卫十几人骑马在前,青壮在后,快速来到一处弱水支流河畔,先下马拜了拜河流。他自幼常惊梦,族中请了巫医来看,巫医称他非人也,乃弱水娘娘诞子,托灵入凡,教他家里开坛重拜弱水娘娘为母,取小名弱水郎,对亲父不称父,称恩公,对亲母不称母,而称恩姨。说来奇怪,自从开坛后,他便不再梦见那些光怪陆离之景象了。
“阿娘,若你真有灵,盼乞助我功成。若败,弱水郎愿水葬之,复还母身。”
拜河之后,便重新上马,夜奔粮仓而去。段凛行至近前,果然看到一座大粮仓,周遭有骑兵夜巡,布置了绊马索,用草汁涂抹成绿色,夜里看不清路径,走在前面的亲卫一下子就被绊倒,连人带马惊动绊马索上系着的铜铃。
“射火油箭!速速散开!”段凛当即下令,同时下马,十几名亲卫也跟着弃马,五百人趁夜色四散躲避,弓手从身后取出箭矢,点燃后射向粮仓。
守卫粮仓的骑队压根就不去救火,粮仓外围草拢被烧开,里头冲出大量骑兵形成一个口袋阵,段凛夜里看不太清楚,到骑兵靠近时,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林一留在城下的大营只是一个空架子,只有外层的骑队做出严防死守的模样,实际上她在这边埋伏了足足四千多骑兵,慢慢地把段凛和他的五百居延兵包围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