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作者:伽莲      更新:2025-09-11 09:11      字数:3293
  他的心微微颤抖着,贪恋而绝望地注视着尧新雪。
  他有些结巴地说:“我……”
  尧新橙小时候因为结巴、瘦小,总是被欺负。孩子们把他当成破布偶,能踢则踢,能打则打,是尧新雪的出现,让他不再被打骂。
  在这之后,没有人再欺负他,但是因为结巴,鲜少有人愿意听他、等他说话,也是只有尧新雪,愿意安静地、耐心地等他说完。
  大火烧毁了一切,小小的尧新雪攥着那个不被关注、饱受欺凌的尧新橙的手,狂奔着出逃。
  在呼啸的风与雪里,他们成为了一对兄弟,借着极度相似的姓名好似真的拥有了血缘。他们交缠的命运线被血和火染红,以假乱真,竟然真的在数十年里躲过了神和世人的监视。
  时至今日,这竟已真的如同藏在血管里的血线,而人人都说血浓于水。
  这条线曾经把两个没有交集的孤儿联系在一起。让尧新橙唯尧新雪至上,如同狗、狂信徒一样,崇拜、信任尧新雪。
  或许这其中还藏有着隐晦的、扭曲的爱慕。
  他曾经以为这条线也会紧紧地捆绑着他们走到最后一刻——那一刻尧新雪实现理想,站在千万人面前,而他会是那个站在尧新雪身边的人。
  可如今看来,一切却是事与愿违。
  今天阳光灿烂,尧新雪靠在病床上,肤白胜雪,璀璨的金光落在他修长的手上,他微微弯腰,倾身俯视着要尧新橙,弯着眼睛问:“你明白了吗?”
  尧新橙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和尧新雪一起经历过很多时刻。
  现在这一幕,竟然和过去出租屋里的画面有着奇妙的重合。在尧新橙的眼里,阳光、摆得到处都是的乐器和乐谱、窗外的鸟鸣与尧新雪都和从前别无二致。
  尧新雪。尧新雪。
  早在那个万物凋零、寂静冰冷的冬天,幼小的尧新雪将那支铅笔扎进了欺负尧新橙的人的手背时。
  尧新橙就打着冷颤,在这张抢回来的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纸上,歪歪扭扭地就写下:“要爱尧新雪。”
  时隔数十年,尧新橙微微张开口,仰望着他,眼睛闪烁着眼泪,于是又一次——尧新橙的灵魂先于身体和理智应许了尧新雪。
  尧新橙第一次勾起了笑,却抬起手指,用指腹抹去了眼角的泪,说:“哥哥,我知道了。”
  尧新雪伸出手,把他拉了起来,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地抱住了他。
  尧新橙甚至能嗅到尧新雪身上淡淡的香根草气息与两人相似的沐浴露味道。
  他的眼泪再也克制不住,流了下来,哽咽着说:“是,哥哥,救了我。”
  尧新雪抱着尧新橙,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淡声道:“不是的,是你自己。”
  尧新雪垂眸,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冷的孤儿院。
  那天所有孩子都在睡觉,尧新橙却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钻进尧新雪的被子里。
  “新雪……新雪……”尧新橙摇着他的肩膀,眼底惊惶,几乎要哭出来。
  尧新雪醒了过来,甚至没有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了急促的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他毫不犹豫地拽着尧新橙,用被子盖过了尧新橙的脑袋,低声警告道:“闭嘴。”
  尧新雪闭着眼睛装睡,紧紧地抱着颤抖的尧新橙,紧接着就敏锐地感觉到了随之而来的一道视线。
  有那么几秒,连尧新雪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那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他的身上逡巡了很久,终于收了回去。
  第二天,尧新雪带着尧新橙去到了偏僻的角落,他的表情严肃:“你听到了什么?迟桉为什么会来这里?”
  尧新橙哑着嗓子,眼泪几乎要滴落:“我听到,他们惨叫,他们,不是,被领养了……”
  尧新雪的眼神沉了下去,尧新橙的话让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短短几个字,尧新雪就大概拼出了前因后果。
  他掐着尧新橙的脸,冷声道:“不准和任何人说这件事,知道了吗?你被发现了,迟桉不会放过你的。”
  尧新橙的声音颤着,他呜咽着点点头,仓皇地抹去自己的眼泪。
  很快,在午饭后,迟桉就叫走了尧新雪。
  男孩的表情轻松,张口就是谎言。迟桉问的每一个问题,他都回答得滴水不漏。
  没听过,不知道,在睡觉。
  迟桉站在那里,举高临下地望着尧新雪,尧新雪的表情则始终平淡,腰背挺直。
  迟桉狐疑的目光逡巡在尧新雪的身上,但尧新雪无所谓般抬起眼看他,与他对视。
  迟桉也就将他放走了。
  第二个被叫走的就是尧新橙。
  在尧新橙即将走进办公室时,尧新雪侧过了脸,无声地给了他一个充满暗示性的眼神。
  尧新橙紧紧捏着自己的衣服,低着头走进了办公室。
  他太心虚了,站在迟桉面前几乎快要哭出来,如同一只发抖的亟待被屠宰的羊羔。
  那颤抖的声音与畏惧、明显躲避的眼神一下就出卖了他。
  迟桉当即发作,大怒道:“你听到了对不对!”
  尧新橙瑟缩着,哑声道:“我没有……我没有。”
  迟桉当即猛地一推将他推倒在地上,尧新橙疯狂地挣扎着,大滴大滴的眼泪流出,他抓着迟桉扣在他颈上的手,双腿不断扑腾着。
  尧新雪没有离开,而是就站在门外,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室内的动静,他听到尧新橙的哭声,听到迟桉愤怒的声音,听到花瓶倒在地上的声音。
  尧新雪低着头,他攥紧了自己的手,然后看向了左右,确认没有人会出来时,才在尧新橙逐渐微弱的呼叫声中转身。
  他躲在门后,隔着一条门缝窥探着门内的情景。
  尧新橙被按倒在地上,脸色发青,仿佛失去了力气,如同一条鱼,徒劳地踢着迟桉。
  尧新雪的呼吸急促,他看到尧新橙在最后几秒转过脸来,看向了他。尧新橙的瞳孔颤抖着,让尧新雪想起因为过于饥饿而死去的幼猫。
  在看清尧新雪后,尧新橙呜咽着企图呼救。
  但尧新雪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最后,尧新橙已经接近窒息,他的喉咙发出了咔咔声,依然死死地望着尧新雪。他不知道从哪突然爆发的力气,抓住了旁边的花瓶的瓶口,猛地将花瓶砸向了迟桉的脑袋。
  砰!
  花瓶粉碎。
  尧新雪看到,迟桉错愕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僵直地倒在了地上,汩汩的血从他的脑侧流出。
  尧新雪的呼吸一瞬间放轻了,他不再犹豫,猛地推门而入。
  他的动作撞倒了烛台,火沿着地毯一路烧了起来。
  尧新雪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感到强烈的兴奋、快意与喜悦,甚至是如释重负,他紧紧地抱着尧新橙,抱着浑身是血、气喘吁吁的尧新橙,温柔道:“没事的,没事的。”
  他勾起一抹笑,迟桉死了,他终于可以离开孤儿院了。
  尧新雪站起来,毫不犹豫地将迟桉柜子里的所有资料都扔进了火里,火愈烧愈烈,直到滚滚烈焰直逼他们的位置。
  大火烧毁了一切,烧死了还没有完全死去的迟桉,烧毁了有关尧新雪的所有过去,烧塌了那座永远阴冷、永远充满了暴力与饥饿的孤儿院。
  这把因他有意放下的烈火直到现在也依然在疯狂燃烧着。
  火焰注落在尧新雪的眼瞳,时隔二十多年,他露出了一个与当时别无二致的、温柔而残忍的微笑:“乖孩子,这是我们的秘密。”
  一只小狐狸,它想要爬到山顶,为此不懈地努力着。寒冬降临,它再也走不动了,它饥寒交迫,蜷缩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有一只小松鼠看到了它,将树洞里藏着的唯一口粮——一颗石榴送给了狐狸。
  那颗仅剩的鲜红的、饱满的石榴,那颗松鼠失去了就无法在这个冬天活下去的石榴,漂亮的狐狸毫不犹豫地就吃掉了。
  它终于有力气继续去爬上那座遥不可及的山了。
  尧新雪摘下了自己胸前的那块红色石头,那是很久以前尧新橙送到他手里的——因为那么像石榴,所以尧新雪把这个当成了幸运符。
  他将那块石头戴在了尧新橙的颈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泪流不止的尧新橙,温声道:“去吧。”
  四个月过去,当公安机关为迟桉的死,准备传唤钟鸣证词里的嫌疑犯尧新雪时,尧新橙自首了。
  那天尧新雪依然待在病房里,雪白的波斯猫蜷在他的手边。
  他低下头,想要将脸埋在猫咪柔软的绒毛里,猫咪却跳下了床,晃着尾巴跑到了另一处。
  可这一次,没有人再及时地将猫抱回到他的怀里。
  尧新雪慢慢闭上了眼睛,好久之后,他才别开了脸,去看向窗外的风景。
  阳光璀璨,一如多年前的某一日。
  我们一起等到最后和最初的一天,世界剥破仍如新橙蘸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