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作者:时不待我      更新:2025-09-11 09:38      字数:3282
  半个月后,青城城破,梁涵守城殉国。
  徐夏靠着偷鸡摸狗的本事在城破时溜走,因不知温允的势力范围,一路上只敢赶路。
  听闻消息,朝堂哗然,皇帝抚摸着心口,耳朵泛鸣,眼前发黑,喉咙泛腥,最后当朝吐了口血。
  皇帝的头一阵一阵发晕,他扶着龙椅强忍着一字一句道:“令左军都督府右都督柳宗为京营提督总兵,带京中三营前去支援西北大营。御马监掌印明雀提督腾骧四卫和勇士随同,一切马匹、粮草供应皆由御马监提供。”
  京营,顾名思义护佑京城的军营,有数十万人。
  有朝臣当场反对,京营全部出动,那谁护佑京城安危。
  皇帝擦了擦嘴角的血冷声道:“谁敢在此时攻打京城?除京营之外,京城还有亲军上直二十六卫、、巡捕营、班军、九边重镇边军可以随时支援。心有谋逆者,敢来京城,无论是谁,朕都让他死。”
  说罢这话,皇帝起身甩袖离去。
  朝臣站在那里面面相觑,秦追走到柳宗跟前沉声道:“柳都督,早做准备吧。”
  青城城破,怕是死伤无数,晚一天去,就会死更多人。
  柳宗点了点头。
  皇帝回到乾安殿,心疼难耐,刘海立刻派人去请了御医。
  西疆的消息传到永芷宫时,梁靖脸上的笑没了,手里用签子插好的鱼掉在了地上,他嘴角还有吃鱼时留下的黑灰。
  宫人忙为他擦拭嘴角,梁靖看着他们,看了许久,他呆呆地看着萧宴宁,眼中似有不解又似乎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最深处却含着深深的恐惧、害怕。
  萧宴宁也望着他,头顶山的太阳很大很暖,周围的风很轻柔,萧宴宁却觉得很冷,身边像是有冷刀划破了皮肤,冻得人浑身打哆嗦。
  萧宴宁抿了抿嘴,他走到梁靖跟前道:“梁靖……”
  梁靖扒拉开身边的宫人,他明明在哭,可他还是用力扯了一个很难看的笑,他死死抓着萧宴宁的胳膊道:“七殿下,你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了吗?他们胡说八道是不是?这不是真的是不是?”
  萧宴宁看着他,心下一酸。
  梁靖看着他,突然往后退了几步,他流着眼泪道:“你们在骗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说完他转身朝外跑,萧宴宁第一时间抓着他的胳膊,他帮梁靖擦着眼泪,擦了一遍又一遍,根本擦不净。
  萧宴宁撇开眼:“梁靖,我送你出宫,送你回家。”
  梁靖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跟一个只会流泪的木偶一样。
  ***
  萧宴宁再次见到梁靖时,梁绍、梁涵的棺木和只装了梁牧衣冠的棺木被送回了京城。
  梁牧突围时身上中箭,骑马而离,但最终迷失在大漠之中。
  被找到时,马匹已被风沙所盖。
  应该是马匹死亡后,梁牧拖着中箭的身躯逃离,最终被埋在风沙里,找不到人,只能被人带回了衣冠。
  那一天天很冷,萧宴宁看着静静跪在地上披麻戴孝的梁靖。
  梁靖的眼睛一向很灵动,和人争吵时眼睛里满是光。梁靖喜欢梗着脖子,一副永远都不认输的模样。可此时此刻,他跪父兄棺木的地上,跟没了灵魂一样,就那么看着棺木,死死盯着。
  似乎只要这么看着,便能把人从棺木看出来一样。
  据说青城被围困时,梁涵求援的书信一封一封往外寄。
  一开始还是笔墨所写,而后便是血所书。
  但求援的信都被劫封了,根本没有出青州城。没人敢想当时青州城的将士有多绝望,也没人敢想梁涵当时在想什么。外面已乱,父亲和弟弟战死沙场,梁涵带人苦守孤城。
  皇帝看着那些书信,头晕眼花,差点又晕了过去。
  刘海忙让御医前去为皇帝扎针,皇帝自打在朝堂上吐血,就留下了心口泛疼的毛病。
  一激动,心口就疼的厉害。
  这么些天一直由太子主持朝政,皇帝在乾安殿休养。
  梁家父子棺木被送回京时,皇帝知道后写了册封的折子,命太子将人厚葬。
  生前死后名,荣耀归故里。
  只是梁靖再也没了父兄。
  想到当年两人在御花园里面说的话,萧宴宁的眼睛又疼又酸。
  梁夫人因数度晕厥,被人带了下去,萧宴宁让身边的人都退下,自己独自守着、陪着梁靖。
  萧宴宁往火盆里撒了把纸钱,火苗腾燃,照着梁靖那双空洞洞泛肿的眼睛。
  萧宴宁看着梁靖:“想哭就哭吧。”
  梁靖木愣愣往火堆里扔着金元宝,他摇了摇头,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哭,我哭不出来。”
  萧宴宁望着他,把人抱住,就如当初梁靖安慰他时那样,萧宴宁低声道:“梁靖,哭吧。”
  一开始根本没有声音,但有滚烫的眼泪落下,而后是细碎的很小声的声音,梁靖浑身在发抖,萧宴宁抱着没有动,最后是嚎啕大哭声。
  小孩子这个时候的声音很清亮,哭起来声音凄厉而尖锐。
  眼泪有时就像是一道闸门的开关,开了就不容易停下。
  梁靖哭得停不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身体随着哭声而颤抖。
  梁靖从萧宴宁身边退开,他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背,似乎想要用这种方法止住哭声。
  用力之大,手背很快见血了。
  “松口。”萧宴宁脸色一变,伸手去阻止。
  梁靖不愿意,萧宴宁怕他咬的更狠,于是捋上衣袖把胳膊递了过去:“咬你自己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咬我。”
  君臣有别,平日里梁靖就算叫他宴宁哥哥,那也是在无人的地方。
  此时萧宴宁这么说话有点遭人恨。
  梁靖恶狠狠地看着他,真的一口咬了上去。
  疼,很疼。
  但萧宴宁并没有吭声,任由他咬着。
  萧宴宁也受过很多苦,也曾体会过生活的不易,也曾怨天尤人。
  可他觉得梁靖比他上辈子还要苦,上辈子他没有得到过,也就无所谓失去。
  更何况,就算没有相见,他也知道父母安然无恙。
  而梁靖在小小年龄,生活突然从天堂到了地狱,从此人生和以往再也不同。
  人命太脆弱了,明明前段时间还在,转眼就没了。
  萧宴宁的眼睛有点浑浊,他张口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一切安慰都很空洞。
  这种撕心裂肺的疼别人根本无法代替,也无法用一句安慰平息别人心底的伤和痛。
  很快,也许就一眨眼的功夫,梁靖的力道越来越轻,最后他的泪一滴又一滴地落在萧宴宁胳膊上。
  梁靖哭着,断断续续道:“我……没有……没有父亲和哥哥了。”
  萧宴宁:“我知道。”
  他很想说,你可以叫我哥哥,你不是一直叫我哥哥吗?从此我可以当你的哥哥。
  可这话在这种时候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于是,他只说了句我知道,然后抓着梁靖手没有再吭声。
  作者有话说:
  这章,作者来回写了好几次,修剪了很长时间。
  第69章
  萧宴宁从梁家回宫时一直很沉默,他并不是一个很感性的人,甚至因为自己的年龄和经历,他骨子里比普通人要冷漠的多。但也许是受了梁靖绝望痛哭时的影响,这段时间他的心情莫名低落。
  有时半夜醒来,萧宴宁会想也许自己可能是在做一场梦,等梦醒梁靖就会笑着同他说,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回来了,数万将士同归,未曾有数万家庭破碎,他们所经历的一切才是一场噩梦。
  但今日胳膊上被咬的伤口和被泪蜇伤的地方都在提醒着萧宴宁,他所想的才是一场梦。
  现实中梁靖真的没了父兄,没了疼他爱他的父亲和哥哥,边境也真有数万人再也回不了家。
  战争带来的是伤痛,是悲壮,是生离死别。
  萧宴宁身为皇子,除非是灭国之战,守城之危,要不然战争所带来的影响很难波及到他身上。
  京城有多少达官贵人听到西疆的消息,唏嘘也不过是一瞬,感慨也不过是半天。
  伤不在自己身上,没人能切身体会别人的痛苦。
  其实萧宴宁觉得自己是最没有资格安慰梁靖的人,可是他知道梁靖需要人陪,他甚至很想一直陪着梁靖,陪他走过这段黑暗的时光,但他不能一直留在梁家陪着梁靖。
  梁靖咬自己的手背,萧宴宁难受,所以他让梁靖咬自己的胳膊。
  萧宴宁愿意让梁靖咬,可在这个时候,他仍旧害怕伤口被一些人看到,因为宫里总有人会拿身份说事。
  即便知道梁靖处在最艰难的时刻,还会有人提醒他不该咬伤一个皇子。
  萧宴宁讨厌有人对梁靖有无端的猜测,好在他洗漱睡觉时不喜欢有人在身边服侍,平时袖子一盖,自然不会有人发现那点伤痕。用这一点痕迹,换取梁靖痛哭一场,萧宴宁觉得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