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作者:煅庚      更新:2025-09-11 09:44      字数:3270
  他本该亲手将这杯毒酒给这逆子灌下去。
  这不是要人命的毒,只不过是叫人浑浑噩噩、半痴不傻,老老实实地听话而已。
  皇帝准备在明日大朝,赐沈阁喝了这杯酒,做个不会折腾的废太子。
  如今这酒被推回他手边……离他只有一寸。
  而这将毒酒推还给他的逆子,也绝非简单的莽撞恣意——这看似荒唐的行止,看似容易,却要掐准锦衣卫、东西两厂、司礼监的动向。
  要顺势随风夤夜潜入,要掐准大朝之前最忙碌混乱的一夜,要将这几方人马调得团团转,自己打自己人,晕头转向找个子虚乌有的刺客。
  皇帝盯着祁纠,惊惧之下更有深深忌惮:“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不知道,这逆子究竟是真将朝中波谲云诡了若指掌,还是背后有什么高人指点。
  这孽障若是昨夜来、前夜来,王府炸塌了的当夜来……都不要想能活着出去。今日之前,宫中还埋伏了无数锦衣卫与东厂高手,有强弓劲弩,能将任何妄动之徒射成筛子。
  唯独今夜不同,因为明日就是大朝,要监视的朝臣太多,这些暗棋不得不都被撒出去了。
  也因为明日就是大朝,皇帝认定了沈阁会现身、会以王府爆炸这一桩烂事做筹码索要钱权,于是放松警惕,来了这最易漏风的丹房。
  “要段消停日子。”祁纠以刀身一撑,轻巧掠下半人高的炼丹炉,“篡位太麻烦了。”
  他不是来当皇上的,当皇上卷进天命,卷进江山社稷,卷进无休止的朝堂诡谲、风波不断,乏味得很。
  他只是来送金手指外卖,顺便找一只狼崽子,他记得自己养过只狼崽子。
  如今找着了,祁纠准备再找个清净地方,给狼崽子梳梳毛、打理干净……等这具身体的毒拔干净,就烟花三月下扬州。
  所以……他也要个傀儡。
  皇帝脸上血色褪尽,惊疑不定,看着这逆子的神色几乎称得上荒谬:“你要拿朕做傀儡?!”
  “慢慢考虑。”祁纠不强求,毕竟毒酒都炼好了,就放在这,“该上朝了,陛下。”
  这一夜过得很快,天边隐隐泛出晓色。
  梆子响刚落,晨钟已鸣,极淡的天光晓色里,悠然钟响传彻京城。
  皇帝这一夜原本就没打算睡,早换上了龙袍衮服,十二章纹层层叠叠,如今却委顿在炼丹房内,翼善冠滚在角落,狼狈不堪。
  祁纠准备出去找两个小太监,伺候皇上打理仪容、前去奉天门。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负隅顽抗:“你以为——拿捏了朕,就万事大吉了?”
  皇帝踉跄爬起身,低声道:“朕无非叫你摆了一道,今日大朝……你若不知好歹,不会叫你好受。”
  皇帝视线森然,死死盯着他:“江顺——”
  祁纠听着这名字就忍不住,咳嗽着笑了一声。
  皇帝想不通有什么好笑,悚然错愕:“笑什么?!”
  “江顺帮不了陛下。”祁纠活动了两下手腕,找了个好看的炼丹炉,随手将虎头刀插|进去。
  系统开着监控,郁小公公离了他,心狠手辣的程度也上了不止一个档次,救蚂蚁积的那点德估计都暂时还给菩萨了。
  如今正拈弓搭箭,远远瞄着江顺那架落荒而逃的马车,一箭一箭射得江大人魂飞胆丧的……是祁纠一手教出来的郁督公。
  江顺泥菩萨过河,那一匣子要命的东西全在郁云凉怀里,稍有不慎,就能叫清流言官弹劾个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这一朝,谁死谁活、各方势力较量,远不是一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只手便能控制得了。
  “陛下是寡人……我不是孤家。”废太子慢悠悠道,“考虑一下,那酒不错。”
  皇帝挺讲究,一杯淬了毒的酒,居然还用新酿的玉陵春。
  祁纠将圣旨随手塞进袖子里,捡起那枚玉玺掂了掂,也顺手拿了,准备回去给郁云凉当镇纸。
  他踅摸着尚衣监的方向,踩着熹微晨光过去,顺手替丹房关了个门。
  他也得换件衣服,他也去大朝会。
  大朝会上多半有个踮着脚找他的小公公。
  ……
  来上朝的皇帝,袖口有玉陵春的酒香。
  冲灭理智的盛怒,叫皇帝重重打翻了这该死的毒酒、将丹房砸了个遍,几乎气得活活厥过去……却还是不得不来上了朝。
  奉天门气派,春风和煦旭日东升,骈四俪六的祈春文书念得抑扬顿挫,仿佛这就是朝堂。
  可惜这到底只是表象,繁花下是湍流,锦簇下是淬了毒的暗箭。
  皇帝没有找到江顺的影子,最后一点心气熄灭,委顿在龙椅上,明明是贵气至极的衮服,却难掩颓败死气。
  京城五所防卫不利,个个该罚,念在废太子安然归来、祈春不宜招晦气,只罚些俸禄,作香火钱供春风。
  废太子得了心仪的宅子,不过十八的少年宦官做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内库流水一样的礼单,尽是银子、珠玉、绫罗锦缎。
  念出来的御笔诏书,没用皇印,只说是给废太子压惊安宅。
  这理由谁也没法说什么——毕竟那一座破王府的确被炸得稀烂,若是不和这一把稀泥,就要把新皇后本家扯出来。
  作为破王府被炸案的苦主,“惊魂未定、余悸未消”的废太子只不过是要个宅子、从本来就是皇家的内库里搬走些银子跟宝贝……这是皇家自己的事,任谁来也管不了。
  非要横生枝节、非要撕破脸,只会把原本就浑的水搅得更浑。
  真折腾到再废一个还在啃手指头的太子,再等着皇上生个更小的……朝堂内外全要乱了。
  ……
  桩桩件件都合心意,桩桩件件都顺遂,皇上甚至身体不适,对司礼监交代了要罢朝三月。
  郁云凉穿着司礼监的黑袍,浑然看不出一箭接一箭追杀江顺的气势,隐在角落,视线定定落在祁纠身上。
  罢朝三个月……足够闭门不出,给祁纠好好养身子了。
  郁云凉第一次打开这种思路,他忍不住盘算,等三个月结束,怎么让皇帝再身体不适一年。
  不适了三个月,再不适个一年……差不多也就能油尽灯枯,急病暴毙了。
  不会被祁纠察觉出不对的。
  “能量条不妙,你的毒怎么样了?发作起来没有?”
  系统还不知道他们的主角在想什么,跟祁纠讨论:“你忍一忍,别回去就吐一地血。”
  祁纠被赐了个座,倚在椅子里,有一下没一下摆弄杏花:“尽量。”
  系统提醒他:“你手上那个口子还在渗血,郁云凉马上就要看见了。”
  祁纠把左手往袖子里挪了挪,把系统变成的绷带缠手上:“局里就没有一秒痊愈的特效药?”
  “有是有,古代世界不能用,下次你弄个星际的,去那儿受伤。”系统说,“星际世界有差不多的药。”
  不过人体自身的规律在那,就算有这种药,也治标不治本——只不过是看着痊愈,伤还是伤,发不出来就往里走。
  到时候表面看着什么事都没有,里头早损毁得差不多,碰一下就无声无息倒下去。
  那才叫虐,明明看着哪儿都没伤,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治、怎么拦着……好好的人凭空就碎了。
  祁纠想不通:“我非得到哪都是这种剧情吗?”
  “……”系统这才反应过来,也想不通:“我打个报告,回头问问,你先给我打个结。”
  祁纠把绷带在手腕上打了个结,隐在袍袖里,继续听着那些繁花锦簇的官样文章。
  他的确也分不出多少精力聊天。
  这具身体这么折腾,基本也就到了极限,他有意不加收敛、挥霍着动真气内力,就是要一次把这毒轰轰烈烈地催发出来。
  第一次拔毒最为紧要,若是能将骨头里的毒都逼出来,后面就会容易很多。
  “再撑一炷香,念到最后一页了。”系统帮他剧透,“你还有什么愿望没有?”
  这一拔毒,祁纠要被弹出来多少次、要在缓冲区待多久,可就都说不准了。
  系统已经准备了火锅,要是祁纠想吃麻酱,它现在就回去买。
  “……”祁纠暂时倒是没有和火锅相关的愿望:“不想吐一地血,先帮我铺上点。”
  系统挺仗义:“行,回头我变塑料布,你别管了。”
  毕竟如今这宅子彻彻底底是自家的了——听说江公公还很大方,还搭上了宅子后面那一座山。
  祁纠闭着眼,内力沿经脉游走,尽力维持住毒气血行的平衡,慢悠悠走在这一条颤巍巍的钢丝上:“江顺还藏了座山。”
  这么一看,当宦官还真是挺挣钱。
  祁纠进穿书局之前,就一直挺想弄座山,可惜当时资金不够,后来也就搁置了。
  “圈的,这些人圈地是常事。”系统也紧张,连省略号都不敢发,帮他走钢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