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作者:聿简      更新:2025-09-12 08:50      字数:3286
  师离忱道:“贵妃娘娘同意了吗?”
  “遣人去问过了,娘娘说八殿下非闹着要来,左右和兄弟亲近不是坏事,就让他来了,嘱咐您多照看照看。”
  话说到这会儿,乐福安已经小心地给药膏全部抹好,唤来宫女净手,将手上的水渍都擦干净了,才去为师离忱整理衣物。
  见师离忱兴致不太高,他轻声劝慰道:“殿下,一切都会好的。”
  师离忱勉强笑了一下。
  乐福安叹道,“殿下不想笑就不笑。”
  师离忱低着眼,晶莹的珠子掉了两颗在地上,眼下的痕迹很快就被乐福安不着痕迹地拭去。
  乐福安打量了周围一眼,索性宫人们都在忙手中的活,没人在意这处,才悄悄松了口气。
  这时,殿外传来一个动静,一人踏进殿内,不偏不倚朝屏风后的师离忱行礼,“咱家见过六殿下。”
  是陛下身边的大监。
  大监客客气气地道:“六殿下生辰将至,陛下心里头惦记着您,今年特许您自个挑个生辰礼。”
  闻言,师离忱顿了顿,语气平静道:“什么都成?”
  大监和蔼道:“陛下说了,能许的都成。”
  什么叫能许的?师离忱道:“那父皇能立我做太子吗?”
  此话一出,满室沉寂,大监的笑骤然僵在脸上,哪能想到这么丁点大的殿下能语出惊人。
  他顿时变了脸色,扫了一圈跪了一地的宫人,冷呵道:“都把耳朵捂紧了,嘴巴闭好,敢往外说一个字仔细你们身上这层皮,全都滚出去!”
  宫人胆战心惊,慌不迭的退出殿外,顺手闭紧了殿门。
  大监擦了擦额角冒出的冷汗,又陪起笑脸朝师离忱道:“六殿下,您可别拿老奴开涮,这事关重大哪里是奴才能说了算的……哈哈,您看您要点别的?”
  师离忱轻嗤了声。
  *
  此番大胆言论,不过片刻便被大监带回给了陛下,原模原样复述进了师明渊的耳朵中。
  ——“那父皇的龙椅不能给我坐坐?”
  大监:“呃……这……这……六殿下,大逆不道的话可万万不能再讲。”
  ——“没意思,这样不行,那也不许,我出宫到外头走走吧。”
  “……”
  大监复述完,冷汗一直不断的冒,总觉得下一刻小命要被六皇子连累一块丢了,这话放在历朝历代,哪个皇子谁敢说,谁敢?
  所谓天家无父子,说了和找死有什么分别。
  御书房中陷入死寂。
  须臾,忽然响起师明渊爽朗地笑声。
  “祭酒说的没错,这孩子非同寻常。”他低头批注着折子,笑道:“就是太任性,言辞太过肆无忌惮。”
  大监未等到降罪,反倒等到这么两句模棱两可的话,顿时松了口气,赔笑道:“六殿下到底年岁小,民间如殿下一般年岁的孩子,如今恐怕才开蒙不久,殿下已然懂得诸多道理,十分难得。”
  师明渊哼笑,“也罢,随他去玩两日,往后这松快日子可不多了……他殿中的人都长了耳朵舌头,处理干净些。”
  大监应了声,“禁军去办了。”
  师明渊凛然低眼,朱笔滴墨,这封奏折恰好是御史台上奏,言辞恳切的在请封立储。
  他双眸微眯,眸底划过一丝森然,“老大和老四,年岁相当,如今老大听朝也有段日子了,叫老四也一块来吧。”
  师明渊声音淡淡的宣判,淡的像是随意讲述今晚喝了什么茶,就这么隐晦的宣判一个皇子的未来。
  大监颔首应和。
  师明渊又道:“皇后自诞下小十一后,便没在老大身上下过功夫,这老大和小十一都喊她母妃,可别厚此薄彼。”
  大监道:“陛下说的是,元皇后去得早,大殿下没了生母性子是偏激了些,好在皇后温婉,照看得来。”
  师明渊头也不抬地沉沉嗯了声,道:“纯妃这两日可好些了?”
  “奴才顺道瞧过,好些了,今儿还问奴才您什么时候过去,她要包抄手给您尝尝。”大监笑禀。
  闻言师明渊放下朱笔,语调也软和了下来,“朕就知道……她心中一直有朕,就是倔……”
  话虽如此,他却迫不及待地去整理衣冠,面上笑意从头到尾不减半分,摆驾至千秋殿。
  *
  国子监下学回来。
  师离忱打眼就瞧见守在主殿门前的大监,殿内响起一阵摔砸声,以及师离忱熟悉的争吵。
  大监恭敬地朝他比了个手势,师离忱便微微颔首示意,往旁边小道绕开,径直回了偏殿。
  乐福安给师离忱褪去大氅,笑道:“陛下许了,殿下明日后日都可以出宫游玩,但要赶在宫门落锁前回来。”
  师离忱两脚踹了鞋子,往榻上软软一靠,打着哈欠道:“许惟一说,他和柳清宁唤了人,要与我一同去郊外游玩,许惟一说他家庄子周围栽满了银杏,金灿灿的漂亮,平日没这个机会,所以多叫了些人一起热闹。”
  “城郊?”乐福安拧眉,“不成,得叫人跟着您。”
  师离忱笑道:“左右是聚些人一块玩,怕什么,还能吃了我?”
  乐福安嗔道:“您明知奴才不是这个意思。”说着他又笑道,“不过他们要是能哄得殿下开心,也不算坏事。”
  师离忱正欲再说两句,抬眼一看,奉茶的宫人面孔陌生,眉头陡然蹙起,“怎得先前没见过你?”
  骤然被问话,那宫人被吓得端着茶盘的手一抖,咚的跪地俯首:“殿下明鉴,奴婢是大监新调来侍奉的。”
  “……”
  师离忱转头扫视,殿中宫人几乎有八成是陌生面孔,他忽地坐起身来,被乐福安悄然按住。
  乐福安朝师离忱微微摇了摇头。显然他早就发现,只是并未说破。
  师离忱顿了片刻,原本上扬的嘴角,一点点拉平。
  又被慢慢扶着躺了回去。
  他没了说笑的心思,抿了抿唇,背过身去。
  单薄的身子微蜷,默不作声的,仿佛被郁气笼罩。
  乐福安默默叹了一气,有时候真希望殿下可以不要太过于聪慧,不背负太沉重的枷锁。
  在殿下心中,他只是说了他想说的话,没什么是他不能说的。
  可奴才听了不该听的,是会没命的。
  第95章
  翌日。
  今儿个天不算明朗,日头时有时无,算不得明媚,却也适宜。
  与两位伴读相约于东街会面,许惟一趴在楼阁上张望,瞧见街头出现车马卫队的影子,招呼着楼中众人道:“走走走,去接殿下。”
  楼中零散聚了有四五十人,一部分是国子监的学生,一部分则是京都城中官员子弟,还有些已经先行一步,到庄子上做准备。
  京都中热闹事少,大小有点动静,一个呼一个便都唤出来游玩,有事没事爱来凑热闹的这会儿都聚到一块了,什么年龄段都有。
  于是乎,师离忱掀开车窗,便被一帮热情贵公子们哈哈着打招呼,要不是马车挤不上来,他们看样子还想上车。
  师离忱愣了愣,精准找到人群里的许惟一和柳清宁,“你们还不上来?”
  说罢便把窗子拉上,隔绝了一众探究视线。
  “去,都去后头坐自个的马车去。”许惟一拉着柳清宁,以伴读的身份骄傲地上了师离忱的马车。
  外出游玩,各家都备了车马,也有乐意自个骑马出去的,一些十几岁的少年正是爱折腾的年纪,晓得位置的便骑马先行一步。
  马车里。
  师离忱心情并不算太好,颇为头疼道:“……怎么喊了这么多人?”瞧着也不像是省心的。
  “热闹嘛。”许惟一笑嘻嘻凑过来,“不过我就喊了几个与我相熟的,还有国子监的学长,其他人都是听说有乐子,便自个跟过来了。听闻是给殿下庆生,多数都备了些礼。”
  师离忱好奇道:“那你打算送我什么?”
  “到庄上您就知道了。”许惟一笑得神秘。
  师离忱翻了个白眼,“故弄玄虚。”随即转眸看向一旁,安安静静正襟危坐的柳清宁,挑眉道:“清宁呢?”
  柳清宁乍然被点名,愣怔一瞬,半大的少年耳尖红红,眼神躲避着不大好意思羞怯道:“不是什么值钱物件……”
  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一个小巧木盒,低头呈送过来,“料子算不得精细,还望殿下勿嫌。”
  师离忱接过,打开瞧了眼,是一枚通体翠绿的腰佩,雕得不细致,是个简简单单的云纹图样。
  许惟一“咦”了声,盯着瞧了阵,琢磨道:“柳清宁,这是你自个雕的吧?”
  柳清宁呛了两声,瞪了眼许惟一,“多嘴。”
  “嘿你还不好意思……”许惟一大笑。
  师离忱笑了笑道:“有心了,我很喜欢。”说话间隙,他顺手将腰佩挂在了腰身位置。
  翠色云纹垂坠在锦白衣摆,尾端玄下流苏与珍珠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