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作者:聿简      更新:2025-09-12 08:50      字数:3296
  大宫女语速飞快,“谁知昨日夜里,有禁军听到响动,说是瞧见一道人影从娘娘殿中翻了出去。这简直是无稽之谈,门前被他们把守得如此严苛,哪里能有人能随意进出,荒谬!”
  但皇后相信。
  她不但信,甚至还在这等基础上大做文章,将贵妃宫中侍奉的一干人等都押解起来严刑拷问。
  贵妃宫中如今乱做一团,也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师朝旭才有空子带着贴身宫婢溜出来求救。
  大宫女原本口中还在叙述现场情形,无意间抬头,瞳孔骤然紧缩,声音陡然变了调,指向半空:“那……那……那里……”
  师离忱随她指的方向看去,滚滚浓烟正冲天起,宫道上往来的宫人也注意到了,慌里慌张道:“不好,走水了!走水了!”
  四处奔走提桶,“贵妃宫中走水了,快!快!”
  师离忱预感不妙,顿时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吩咐道:“福安!你带上小八!孤先过去!”
  *
  火是从主殿燃起的。
  殿门紧闭,无数宫人在殿前哀求,“贵妃娘娘,求您出来吧!”同时也不停用水去浇已经被烈焰包裹的窗。
  火势燃得很快,以一种极为决绝的态度,将整个主殿都纳入范围,冲天也灼人。
  师离忱赶到之时,见到的是在火焰前面色惨白的皇后,以及神情难看漠然的师明渊。
  师明渊冷瞥一眼皇后,“朕念你丧子之痛,你这几日将后宫搅得天翻地覆,朕也不曾苛责。瞧你干的好事!”
  “陛下息怒。”皇后摇摇欲坠,颓然跪地。
  师离忱默默上前行礼,抬眼看望殿内,火势已然不可挽回,易燃的木材碰上火苗宛若流水知音,浇上去的水如同杯水车薪,毫无作用。
  又见宫人们跪了一地。
  乐贵妃……还在里面。师离忱转身夺过身旁路过太监手中的水桶,猛地一下从头往下浇过。
  “师离忱!”却听一声怒喝。
  师明渊注意到他的动作,眼底浮出一丝愠色,“给朕站在那儿,不许妄动。”
  师离忱怔道:“可是乐娘娘……”
  “她找死,那就让她死。”师明渊语调冷得似冬日的冰碴,一下一下地刺人,令道:“都不许去,既要自焚,便给朕烧个干净!”
  难怪无人闯入殿中,难怪大火烧得这般快速……一切都是放任为止。
  此时。
  堪堪赶到的师朝旭,脱力地扶住门沿,他恰好听到皇帝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看着那大火燃烧,眼中满是惶恐茫然。
  ……
  …………
  火势未被浇灭,却被控制在了贵妃宫中的主殿范围,并未牵连到其他地方。皇后被罚禁足一月,宫人对此讳莫如深。
  师离忱回去把湿透的衣裳换了,打算去把师朝旭接到东宫来,以免他总触景生情……
  但先来的是大监。
  大监道:“太子殿下安好。陛下唤您去御书房,有事相商。”
  “……”
  前脚刚发生件命案,师离忱不觉得这会儿过去有什么好事。
  正如他所预料。
  御书房。
  大监送师离忱进去后,便候在殿外,关上了殿门。
  殿内只有师明渊和师离忱二人。
  “老八不是朕的血脉。”
  师离忱听到上首传来这么一句话,乍然抬眸,“……什么?”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错。
  师明渊靠坐龙椅之上,神情毫无变化,审视地翻阅手中奏疏,无意解释更多只冷冷道:“照祖制,八皇子及其母族都该处死,但……现在朕把这个决定交给你。”
  他眼皮抬起,半张面容藏在光影中,声音轻飘飘地荡在空气里。
  诡谲中低沉阴森——“杀,或是放,都随你。”
  静谧中。
  隐藏着难以察觉的压迫感。师明渊身躯微微前倾,凝视着他的太子,眼底似一汪不可测的深渊。
  他在等待一个答案。
  足够满意的答案。
  然。
  只过片刻,他便听到太子道:“此事知情者无几,便不杀。知情者诸多,则杀无赦。”
  “喔?”师明渊兴味道,“太子何解?”
  师离忱道:“知情者诸多,此事不可瞒,挡不住流言蜚语,自要肃清根源,以保皇室威严。可若知情者无几,此事可藏。”
  “儿臣已有十三年岁,八皇子与儿臣仅仅相差一岁,心智纯善无多余心思,况且宫中已培养他多年,何不再留几年,届时他也可为朝廷,江山出力。”
  师明渊哼笑道:“你当真如此想?”
  师离忱道:“是。”
  师明渊道:“若他因乐贵妃之死,迁怒于你,生出野心,再过两年也无法做朝中栋梁,你又作何解?”
  “儿臣会杀了他。”师离忱抬首,面无表情道:“父皇曾教过儿臣,不可与人太过亲近,不可留软肋,即便亲近也要留三分余地。儿臣以为三分太少,自留七分。”
  师明渊指腹在书案上轻敲,“是吗?那么,你在贵妃宫中,又为何做出那般模样。”
  “父皇,儿臣不只是太子。”师离忱开口。
  少年嗓音已过变声,嗓音带着一股冷调在御书房响起,“在旁人眼中,儿臣也是八弟的兄长。贵妃宫中人多眼杂,儿臣自要做到兄长该做的,是为仁善。”
  话音落下。
  殿内沉默须臾。
  倏地,师明渊含带笑意的声音传来,“不愧是朕一手栽培出来的太子。”
  他看着师离忱的眼神,不像看一个儿子,更像是在看一个满意的,已经完全成形的作品。颔首道:“那便依你所言,且不杀。”
  顿了顿,他朝殿后道:“出来吧。”
  师离忱心头顿跳,抬眼间,瞧见从殿后缓缓走出的师朝旭。
  那个心气骄傲的,欢欢喜喜的少年,宛若被抽走了脊骨,面色灰败眼神黯然地慢慢在师离忱师离忱身前俯拜。
  “……多谢太子殿下开恩。”他声音沙哑虚弱,“臣弟日后,定当尽心竭力,不负殿下恩典。”
  师离忱低敛着眼眸,看着弟弟完全展露的后脑勺,只有额头已经全部紧贴到了地面,才能展现出如此圆润的后脑。
  但他不能动。
  不能去搀扶,不能触碰,只能平淡地说一句:“不必言谢,你我兄弟一切如常便是。”
  目光余光处,师离忱感觉到来自上首师明渊恶趣横扫地视线。俨然是刻意为之,引导。
  哪怕那些话只是迂回之策。
  走到这一步,就算解释了,兄弟间也难免会有隔阂。
  皇帝就是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摊开,明明白白的展现在师离忱面前,告诉他的太子——孤家,寡人。
  太子没有兄弟。
  太子就是要利用所有,掌控所有,才能护住他想护之人。
  *
  *
  当夜。
  师离忱蜷在被窝中,思索起小十一坠湖查出的线索。
  忽地察觉到被角被动了动,他以为是乐福安,并未翻身过去,道:“……孤今晚不吃宵夜。”
  停顿片刻。
  “福公公出去了。”一个刻意压低的气声响起,惊得师离忱猛然坐起,借着月色看清已经半个身子钻进被窝的师朝旭。
  师离忱:“……”
  师离忱:“你怎么来了?”
  “明明是皇兄叫福公公接我来的。”师朝旭自顾自上榻,扯着师离忱躺下,闷闷道:“皇兄,我很难过。”
  师离忱叹了一声,把被子多分了他些。东宫的床榻足够宽敞,哪怕是躺两个少年郎中间还空着一大截。
  “你不记恨皇兄白日说的话吗?”师离忱轻声问。
  师朝旭道:“哥哥,我十二了。”
  他平静地说,“我也在国子监上学,也看策略,也被祭酒指点。我分得清什么是形势所迫,什么是真心……”
  师离忱默不作声。
  师朝旭声音逐渐哽咽,“但我不明白……母妃陪他那么多年,当真一丝一毫的情分也没有吗?”
  “以前我就觉得,父皇待我们冷淡,今日亲眼所见,我只有一个问题。”他扭过头看向师离忱,“他似乎从未将我们的关系,放在父子上。哥哥,一路走来你一定很累。”
  他今日所窥见的,不过是身为太子的兄长,平日所面对的冰山一角。
  师离忱叹了一声,扯了块帕子丢到师朝旭脸上,“别哭了,擦擦眼泪,掉枕头上了。”
  月色寡淡,可即便是借着那点寡淡的光,他都能看到师朝旭脸颊上的反光了。可见哭了多少眼泪出来。
  师朝旭吸吸鼻子,沉闷道:“母妃走了,我只有兄长了,不朝你哭朝谁哭。”
  师离忱默了默,忽而笑了一下,“傻子。”
  傻子气闷地翻了个身。约莫半刻后,师离忱道:“乐贵妃后事你不必担忧,规格制度还是会按照位份,会给贵妃母家一个尊荣。你的身世只有父皇知晓,皇后没查到证据,不会再这之上继续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