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更泼辣的婶子一边恶言恶语，一边摸摸梦归的小脑袋，随手塞了一块糖到她嘴里，哄她去一边玩。
  可梦归却不愿意疯玩，还在一旁乖巧地读书，很是早慧：“我要早日替母亲改课业，母亲就能休息了。”
  多好的孩子啊！
  嬢嬢们这下?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生怕她不答应。
  梦归才被教?了多久，连秦掌柜都夸呢。
  听说秦掌柜上次亲口说，要好好培养这孩子，那可是和出云二小姐一般的待遇，二小姐日后是可要接秦掌柜的班的！
  可众人还没担心?出门道来，连山长淡淡的一句话?便把所有人都堵回来了，
  “我只当状元，不当状元娘子。”
  杨山长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要不是朝廷不许，女子日后要是能科考，状元是谁还说不定呢！
  倒没人觉得她心?比天高?，大家也?都不是傻子，就像她们这些?绣娘，那也?是有三六九等?的。
  要是能做管事，谁会削尖了脑袋争着抢着当管事夫人？
  凭什么她们连山长就不能考状元呢！
  她们跟着秦掌柜做事，女儿们也?都有好前程，识文断字不说，就是日后进了秦掌柜的哪家铺子，不比一辈子操持琐事，忍气吞声地活着要强！
  自家女儿学得比旁人家在私塾里读书的儿子好的多的是，凭什么男子往康庄大道去，女子就要缠着三寸金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们书读的少，却不是比旁人少长了个脑子。
  被丈夫打死的妇人她们也?见了不少，官府却不管，就算她们命如?草芥，也?心?知肚明怎样?才能过得好。
  女户如?果不是个好东西?，怎么会如?此难办？
  那如?今既然能挣出活路来，便不会一门心?思往死胡同钻。
  有时候手心?向上，这头?就抬不起来了。
  一分?一厘都要讨要的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男子把人生交给一场又一场的科举，交给了含混不清的衙门公?告。
  而她们的命运，在经年的苦痛折磨之后，终于有一处安身之地，由同伴一双双骨节粗大、伤痕斑斑的手拉起来，就这么互相拉扯着站起来了。
  府中。
  正院。
  汀兰进了屋子便有些?神思不附，秦远岫看出来了，却没问，要是大事，汀兰自己就会说的，也?不必逼问。
  果然，半晌，汀兰像是下?定了决心?，在秦远岫身旁，咬了咬牙，一口气把这些?天憋在心?里的话?全说出去了。
  “主子，厂督……厂督最近见了些?孩子。”
  汀兰说完就跪下?了。
  秦远岫却没有像她们想的那样?，大惊失色进而怒火冲天。
  汀兰她们头?碰着头?商量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能商量出一个结果来。
  督主见了些?孩子的事情也?避而不宣，没有多少人知道，汀兰她们虽然害怕督主的怒火，可终究她们不敢瞒着秦远岫。
  最后实在是担心?纸包不住火，万一被主子撞见了，这才是真的大事不妙。
  还不如?她们一咬牙，先把这事说出来。
  就算是两只价值连城的杯盏，整日里成双成对，便是配套的，明明缺一不可，天生一对，要是日日磕磕碰碰，难免有了些?裂痕，终究不美。
  秦远岫倒是和汀兰她们想的不一样?。
  汀兰她们是这个时代的思维，总想着日后要是有个孩子傍身，也?得是知根知底的，督主要是一言不发弄了个养子来，那主子怎么办？
  到底是上赶着去亲近这孩子，还是不远不急地端着？
  这孩子后头?究竟还有没有别的牵扯，这都是麻烦。
  秦远岫倒是想的简单，岐无合不会无缘无故给她添堵，虽说瞒着她，让秦远岫有些?憋闷，但也?不至于一拍两散的程度。
  岐无合这两天也?是辗转反侧，总是欲言又止，心?里憋着一件事，却不敢开口，总觉得开了这个口，好像就会摧毁了些?什么似的。
  本来祭拜了秦理，又算是过了明路，见过了长辈，岐无合本来是开心?不已的，可心?里还是止不住发慌，他?该拿什么向秦理交代？
  第51章 抱柱 来日刀斧加身，也全是岐无合一个……
  好好的千金贵女, 虽说是赐婚，还得了一品诰命，可他们不曾有过婚礼，一应的三茶六礼流程都不曾走过, 虽然不算是没名没分的, 可岐无合总觉得对不起秦远岫。
  更何况……
  岐无合还有更隐秘的伤口难与人言。
  这些天秦远岫见着连梦归, 喜欢极了, 不仅不禁着飞奴和梦归一处玩耍，更是直言, 这孩子聪慧, 应该好好培养，早早和飞奴一起上学明理, 不能再在女学随大?流地?开蒙了。
  岐无合想起这些, 便忍不住想起孩子。秦远岫会不会, 也想要个孩子呢？
  孩子二字，简直是他的逆鳞。
  这仿佛足以昭告天下?, 他的残缺和不堪, 乃至……岐无合是切切实实地?毁了她一生。
  秦远岫的名字和他的名字摆在一起, 便永远不会受人敬仰, 也不会再后世受人供奉。
  百年之后, 也许他能带给秦远岫的, 只有恶名。
  也许当初岐无合不该放任自己的私心?, 就算是没入教坊司，也许秦远岫会等来恩旨，不管是大?赦天下?，还是有其?他人能救她，而不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葬送了一生……
  岐无合自己把自己困在了死胡同里。
  画地?为牢。
  “督主回来了吗？”
  见汀兰点点头, 秦远岫把手上的账册放下?了，语气淡淡的，“那咱们去?前院一趟。”
  汀兰望着秦远岫的脸色，半晌不知道说什么，汀兰和素兰几个人凑在一起商量了半天，假设了无数种?情形，也没有料想到如今的状况。
  秦远岫的神色平静，好像只是去?前院要和厂督一起吃晚膳似的。
  秦远岫脸上没有笑意，崔禄也不敢凑上去?，夫人现?在实在是威势吓人，小?七低眉顺眼地?把门给秦远岫打开了，两个人愣是没想起来去?通知岐无合一句。
  岐无合正在书桌前头呆坐着，猛然见着了秦远岫进来了，把手里的册子往桌角一藏，“茸茸，你怎么来了？过会我?就往后头去?了，你也不怕累着。”
  秦远岫心?口有气，虽然不想冲着岐无合发，也憋不出柔声细语来，便也什么也没说，径直在榻上坐下?了。
  秦远岫脸色冷冷的，坐在榻上一言不发，岐无合一时间摸不准秦远岫的心?思，愣是没敢凑过来，反而在榻前头的绣凳上坐下?了，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僵持着了。
  门口站着的人也大?气不敢喘，生怕里头要是怎么着了，他们赶不及。
  “好妹子，你快告诉我?一声，夫人这是哪里不爽快了？”
  崔禄急得要团团转了，这府里夫人要是不爽快了，他这个大?总管就得第一个被岐无合拉去?活剐了！
  汀兰想着反正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什么用处，主子要是真的在厂督那里没讨着好，她们都得替主子打算起来。
  今日卖给这老货一个好处，也免得日后受挂落。
  汀兰咬咬牙，低声说，“主子知道了……厂督正在找些孩子来看……”
  崔禄吓出了一身冷汗，“谁说的？”
  汀兰的表情现?在也不惊恐了，反正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是督主要杀要剐，她也看开了，“小?丫头在前头见着了，我?告诉主子了。”
  崔禄现?在真是吓得神思不附了，这么隐秘的事儿出了纰漏，这回厂督八成真要活剐了他了。
  厂督吩咐的，就是要隐秘些，不要惊动了什么人，他们才悄悄的看了些孩子，还是给厂督留了个小?册子，用来备选，没想到，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竟然毁在了这群小?丫头手里。
  崔禄心?神俱震之下?，竟然有几分无奈这里头，这也是夫人积威日盛，底下?的人都是一腔忠心?，虽说隐秘，谁还能飞天遁地?不成！
  这下?只盼着夫人和厂督能好好的，不然他们就都没有好果子吃了。
  里头的秦远岫头也不抬，语气冷冷的：“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
  岐无合这才是慌了，想去?拉秦远岫的手又不敢，这还是岐无合第一回 遇见秦远岫动怒，岐无合浑身地?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此刻真是恨不得把前些天昏了头的自己砸晕过去?。
  “茸茸，我?，你知道的，我?不能……”
  岐无合一见着秦远岫这个脸色便明白了，秦远岫这是知道了。
  岐无合这个时候还能强撑着神色不变，但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像淋了雨之后，浑身湿淋淋的大?狗似的。
  “究竟是谁撞了你的脑子，往里头塞了什么东西？我什么时候想要领养个孩子了？”
  “如果你是想要亲生的……”
  岐无合半晌，才吐出这么一句话，短短几个字，岐无合像是亲手把自己的骨头都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