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司皎      更新:2025-09-15 08:57      字数:3238
  ……
  风雪割在脸上。
  沈醉回到三城时大雪纷飞,并未见到满城尸横遍野,风雪将一切尽数掩盖。
  他只看到茫茫大雪的尽头。
  墨色刑服的男子跪在地上,抱着他睡着了的爱人。
  “你多伟大啊,宣玉佐。”
  殿下带着远方捷报传来,所剩营军爆发出欢呼的泣声,只有陈宥不闻不问地看向怀里的人。
  “你故意的是不是?”
  无人知晓宣玉佐如何对抗承军。
  陈宥被关在地牢里,有了前车之鉴,他的锁铐层层叠叠,将他锁得无论如何都挣脱不掉。
  宣玉佐只来看他一次。
  是第二日的深夜,他穿着半湿的衣衫踏入地牢,脏污的水浸在水青色衣角。
  陈宥立马抬起眸来,“老婆。”
  守城的第二日,他不知道外界死伤多少,但宣玉佐收拾得干净,想必事实并非他所料。
  “嗯。”
  宣玉佐没有看他,很快在地牢桌前坐下,那桌子上摆满染血的刑具,脏污不堪又令人作呕。
  陈宥说:“你宁愿坐在那,也不愿意靠近我吗?”
  左将看了他一眼。
  地牢的光线昏暗,那张斯文的容颜,苍白得过分。
  他没有回答,只是说:“大皇子今日给我开出一个条件。”
  左将坐在凄凉的月光下,刑具衬得他文人单薄虚弱。
  “他让我交出先锋右将,可换俘虏十个士兵不死。”
  右将脸色霎时间惨白。
  宣玉佐看他:“你猜我是如何选的?”
  陈宥又何须猜,如今他还在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十个弟兄的生命,仿佛血河将两岸隔开,此生他们都将再无前路。
  陈宥忽然开始笑,毫无预兆地笑。
  笑命运不公,笑天意弄人。
  “你不会把我交出去,我知道殿下太多秘密,无论多少弟兄因我而死,你都不会允许我改变阵营。”
  他陈宥注定天地不容。
  宣玉佐只是温和笑了下,“不要跟他们称兄道弟,陈宥。”
  他虽是在笑,眼底刺骨冰凉。
  或许从那个决定做下起,宣玉佐便不再是宣玉佐了。
  他颤抖着手从刑具中拿起一柄铁椎,朝着刑架上的先锋走去,向来不沾染鲜血的左将,近乎用尽全力地扎在他胸口。
  “你不配。”左将颤抖着唇,眼眶猩红蓄泪,“你不配,陈宥,你不配!”
  陈宥好似能感受到他平静下汹涌的歇斯底里。
  宣玉佐痛苦的快死掉了。
  “我知道,我知道。”陈宥低眸轻抵着他额头,“对不起,老婆……”
  这一声道歉好似来得过于讽刺。
  宣玉佐死死握着铁锥,指骨攥得泛白,从未失控地左将在那瞬间泣不成声,他的手上沾满鲜血,再也洗不干净的鲜血。
  陈宥见过他哭得如此伤心,平静又绝望。
  他双手被束缚着,心脏好似被贯穿,在剧烈的疼痛的中一遍遍安抚地叫他,“老婆,老婆……”
  宣玉佐没有否认他的话。
  松开手,任由铁锥扎在陈宥胸口,一句话没说地离开了。
  他不知道陈宥还能活多久,但他没有再杀人的力气了。
  自诩清尘的文人临终前手上沾满鲜血。
  皆是他所爱之人。
  “你恨我,却又不杀我。”
  陈宥身上尽数流淌着鲜血,他自己俯身咬出唯一工具,将绑着的绳子割开,扯下固定的镣铐走出地牢。
  他看到地上蜿蜒的长串血迹。
  昨夜来的人只有宣玉佐,他抗了两日,又怎会同刚沐浴后般干净。失去先锋的文将,不知受了多少伤。
  “就是想让我再次在后悔中度过余生是不是?”
  怀中的人没有生息。
  连最后一句话都没给他留。
  或许即便他醒着,也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或许他临终前唯一的想法是,下辈子,不要再让我遇到陈宥了。
  沈醉站在风雪中。
  看着他那高傲的先锋抱着左将泣不成声,颗颗滚烫的泪珠砸在左将脸上,苍白的水滴顺着他脸颊滚落在地。
  那人闭上眼便再也不会醒来了。
  “殿下。”
  陈宥的嘴唇干裂,眼眶猩红的要掉出血泪,他眸光安静如灰地道歉,“对不起。”
  沈醉目光很难聚焦,同样的场景,发生了第二次。
  他好似意料之中,又不知该有何反应。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而那人再也听不到了。
  天际风雪肆虐,沈醉听到陈宥沙哑落泪的嗓音——
  “我只是不想他再次死在战场上。”
  “殿下,原来想要守护一个人,这么难吗?”
  沈醉心头猛然一震,“你说什么?”
  第84章 他们皆死在尚未成名的大战里
  陈宥生来便不由己。
  从他记事起便是与狗抢饭吃,摇尾乞怜地苟且偷生,后来他侥幸被带走,被培养成了皇室顶尖的暗卫。
  他要潜伏在太子殿下身旁。
  有点难。
  但做不到就得死,那便不难。
  他想方设法地寻找生机,直到躺在稻草上看星星时,有人抚过他的额角,给他贴上温凉的草药。
  “我不是说了,受伤的人皆可找我领草药,你是没听到我的话吗?”
  那人语调淡淡的,待人温和斯文,却又透着淡淡疏离。
  就这么在弯月下俯瞰他。
  长风吹过花树,花瓣簌簌下落,那是陈宥生命中少见的唯美场景,唯一不美的大概是他敞着腿枕着单臂的不雅姿势。
  宣玉佐眉眼如水滑过他,很淡地笑了下,“算了,下次记得便是了。”
  直到太子殿下的心腹宠人离去。
  陈宥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湿凉草药覆着的额头,一片滚烫。
  他忍不住轻道:“靠,他勾引我。”
  “……”
  陈宥那时想。
  只要潜伏下去,他便能活,他不愿死。
  而如今大雪纷飞,他抱着怀中属于过,又不再属于他的人,哽咽地说:“死我一个就够了。”
  陈宥将头埋下去说:“让我去死就够了啊。”
  沈醉身形晃了下。
  恍惚间他好似明白了什么,为什么这一世陈宥会提前暴露,分明他前世撑到了最后。
  “我这么十恶不赦,你何必要次次替我付出代价。”
  前世陈宥借杀降之名挑起战争。
  沈醉出征之际皇军围剿而来,宣玉佐独自守城死在大战里。
  这一世,陈宥似有所感,他想改变结局。
  信封交在他手里,他纵马扬鞭离开三城,跑到东南相接的岸边,盯着手中的信封看了良久。
  忽然想起上空放飞的孔明灯。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那梦不是真的吧?”陈宥自嘲地笑了下,“你不会因为我而死吧?”
  随后他还是将手中的信封化为痱粉扬在夜空之下,“算了,真的假的又如何呢。”
  他戴着幂黎在岸边坐了一夜。
  而后踏入东域,将太子殿下受伤的消息发散了出去。
  陈宥回到河边坐在树上。
  静静等着事情败露后被抓获归案。
  “真的假的又如何呢?”先锋懒懒地垂着一条腿,想着那夜独自放飞的孔明灯,“宣玉佐,我喜欢你,就要你活着。”
  他烂命一条,比不上他老婆。
  蛰伏多年。
  陈宥用最拙劣的手段将自己暴露。
  静静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可事实不会同他期望那般前行。
  殿下的撤城令无用。
  那人还是为他过错的一生赎罪。
  “为什么不把我交出去,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要替我守城赎罪?!”
  陈宥死死抱紧怀中的人,明明他那么想改变结局,可为什么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我本来就要死了啊,没有解药,我本来就要死了啊。”
  他贴着怀中苍白的额角,不知道宣玉佐留他活在世上是为何,不过好在他也活不长了。
  “殿下,抱歉。”
  陈宥自己都不知自己有几分真心,那些战争中累积出的爱意与情谊,在他暗窟腐朽的心中能占据多少位置。
  可那夜花影风沉。
  他靠在树上分明想的是,他不想殿下死也不想宣玉佐死。
  那就他死好了。
  他败露后死在这两人谁手里都行,活着就被关起来等毒发,总之他这一生糟糕透了。
  只有宣玉佐,只有宣玉佐让他死寂的心重燃,如烈火烧灼荒原,久久不息。
  “以后的路,您要自己走了。”
  沈醉眼眶干涩得生疼,他看着奄奄一息的陈宥,抱着失去生息的宣玉佐。
  分明是他意气风发的先锋,和神机妙算的温和左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