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
余河不喜 更新:2025-09-15 09:00 字数:3305
此时万籁俱寂,我不知道这时候具体应该是什么时辰,但我感受到了一股悲凉的气息,这种气息让我的胸口有些发闷。
在我踌躇之时,村长的屋门被人从里面悄悄拉开了一条缝来,路阿爻穿着件单衣从那条门缝里艰难地挤出来,走了几步到雪地里,他的眼神有着同龄人少有的成熟。
我看他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儿,等手和脸都冻得通红了之后,才略显僵硬地转头去看院子里那唯一一间还燃着烛光的房间,小孩子的目光是很澄澈的,也是最能感受到情绪的。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希冀。
这种情绪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路阿爻会对什么东西怀有如此强烈的期求呢?
他缓慢地挪动脚步到那房间外,我也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烛光拉长了房间里人的身影,显得景象是那么的不真实,但我还是通过这样的光影彻底看清楚了。
是之前我见过的那个女孩的父母。
那个朴实的汉子此时正抱着女儿,让她趴在自己背上轻声轻语地哄她睡觉,女孩的母亲正在铺床,嘴里用方言说着一些话,我听不懂,但能感觉到这对父母由心而发的喜悦。
他们的女儿不用死了。
路阿爻站在他们的窗户下,听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转身就跳下石头台阶,踩着地上吱呀作响的雪往远门跑了几步,我沉默地望着他用手把门槛上的雪一次一次地捧下来,清理出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上去,抱着膝盖。
房间漏出来的烛光几乎洒满了整个院子,唯独照不到路阿爻坐的那片地方,冰冷的门槛和暖黄的烛光泾渭分明。
五岁的孩子早早就懂了事,但他又太懂事了些,连为自己哭一哭都得找这么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陪伴他的只有纷扬的大雪和我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
我听着他的悲伤,看着隐在黑暗中连绵不绝的黑色山脉,无尽悲凉。
我明白了一些事情,救人并不是他当时真正的初衷,让一个五岁的孩子自愿付出性命去挽救另一个同龄孩子的性命实在太牵强了,这更可能是他当时唯一能够留在路家的办法,唯一不让路小素功亏一篑的办法。
他怕再度被人抛下,但最终,即使他做出了那么多的牺牲,路小素到底还是不辞而别了。
此刻,与悲伤共同涌现的是愤怒,我突然对古钓村的四旧习俗、对那石头垒成的尸洞以及那需要祭祀的神明产生了浓浓的恨意,什么牛鬼蛇神,什么降罪,什么诅咒,都滚他娘的狗蛋!
凭什么?到底凭什么?凭什么就归因于他了,凭什么就这么轻易地接受了一个狗屁祭祀习俗?到底凭什么!
幻境逐渐消散了,我的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到了清新的山中气息,听见了丛林里的鸟叫声,睁开眼,窗外温暖的阳光洒在我的身上。
我动了动胳膊,身上那股病入膏肓的滋味已经完全消失了。
脸上被风吹得凉凉的,我抬手摸了一把脸,一手的水。
脑海中的影像还停留在那个坐在门槛上的身影,四肢被冬日的寒风吹得仿佛每一个骨头缝里都散发着冰凉的气息,我挣扎着坐起身,背靠被阳光晒暖的墙面缓了好一会儿,才将这全身的寒凉驱散。
我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自己的手臂,感觉自己瘦了至少得有十几斤,连肚子都快要瘪下去,胳膊上那几斤所剩无几的肉也完全消失了。
我卷开袖子,查看自己的手腕,上面干干净净的,皮肤透着一种有些不太健康的苍白,红线已经不见了。
我痊愈了。
第34章 向生
我下床穿上鞋,这应该是我近期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力气下床,腿脚睡得都僵硬了,下床在二楼转悠了一圈,感觉身体热起来之后,我才扶着木楼梯缓慢地挪下去。
哪知一楼的地毯上坐了一大帮子人,一排眼神齐刷刷地朝我扫过来,我当场僵在了楼梯上。
白神仙最先看到了我,他立刻给了坐在他对面的陈苍海一个眼神,陈苍海转过头看见我下来,连忙小跑着给我拿了外套过来给我披上。
“你才刚好,这些天注意保暖。”白神仙坐在地毯上自顾自地喝手边的一杯茶。
我扫了一圈人,发现就只有白神仙坐得稳如泰山,他虽然说着让我当心,态度上却貌似并不担忧我的生死。
他身边那瘦而驼背的白胡子老头在看见我的下一秒就站了起来。
老头年纪很大,整个人干瘦干瘦的,皮肤都老得皱在了一起,他穿着一件粗布道袍,显然他的年纪已经大到几乎都看不清人了,浑浊的目光看向我时带着一丝怅然而又复杂的神情。
我知道这就是那位给我符水救我性命的道士。
老道眯起眼睛来看我,他颤颤巍巍地朝我伸出来,路灵在一旁扶住他,我连忙也同时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托住了他朝我探出来的那只手。
“老先生……”我刚要道谢。
谁知那老道却猛地一抬手:“莫要说话。”
他说完这句话,继续朝我伸出手来,他的目光浑浊到没有焦点,我疑惑地看了一眼路灵,路灵锐利的眼神示意我弯下腰去,我虽说心里奇怪,但还是照做。
那道士的两只手正好按在了我的眉心,然后开始依次按压我的眉弓、颧骨,滚滚泪水随之从眼眶中滑落,老道的情绪难得变得激动起来:“是他…是他……”
他的手从我的脸上缓缓移开,路灵就抽出随身带着的帕子给老道擦眼泪,不断地抚着老道的后背,对他说一些叫他不要太过激动、对身体不好之类的话。
这时,窗边站着的路楼渊忽然直起身体,从我边上路过的时候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收到信号,随即跟他走出了吊楼,他腰上仍旧挂着那串银铃,风一吹就叮叮当当地发出无比清脆的响声,不吵闹,反倒十分悦耳。
“他是叶老先生的旧部,叶老先生遣散人马之后,他无处可去,想循着记忆回老家去,结果半路被抓了壮丁,他躲进山里才逃过一劫,哪知这一呆就是半辈子,在我到来这里之前,他就已经呆了很多年了。”
我一听,问:“你是说,我太姥爷?”
路楼渊点了点头,停在了院子里,他单手把地上的一盆菜端到井边,我绕过他去给他压水,他就自然地坐在马扎上开始洗菜。
“五道子说,你长得很像叶老先生,你昏迷的时候,他见了你一面,这才让他愿意跟我一起,哪怕翻山越岭也要寻到害你的蛊种,找到救你的办法。”路楼渊坦然地说。
“我中的是什么蛊?”我问。
路楼渊说:“一种非常罕见的毒虫,母虫可以控制子虫,我听白医说,你曾经收到过一封信,信上用红颜料写着一句古苗,虽然我没有见过那封信,但我怀疑这种虫的卵应该就在那附着在颜料上,你拆开的时候,子卵伴随空气被你吸进了身体里。”
我刚想回点什么,余光就见路灵从吊楼上下来,相比与之前,路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非常难得地将她那泼墨般的长发全部放了下来,乌黑柔顺的头发再配上她那不可一世的精致面孔,反倒显得杀气更强了。
“寄件的人想害你。”她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手里拎了一壶药酒,抬起一条腿,脚踩在井沿上,动作行云流水十分潇洒。
她停了停,又抬眼看向我:“这蛊虽然毒,但实际上进入你身体的子虫量很少,如果换做是我,我想置你于死地,下猛料就好了,直接让你一命呜呼岂不更利落?”
路灵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很难不怀疑下毒人的良苦用心啊。”
我听懂了她的意思,于是问:“你是觉得那寄信人是算好了蛊毒发作的时间,在确定我遇见路楼渊之后才操控蛊虫发作,他并不是真心想让我死,但是这样做,会有什么收益呢?”
路灵把腿放了下来,抱起手臂冲我点头:“许久不见,看来你的心性确实比之前有了很大的变化。”
她像是有话没有说完,但碍于路楼渊还在一旁,于是只能暂时终止,路楼渊确实不同于普通的路家人,他很会察言观色,见到我们之间突然恢复沉默,他便将洗菜的铁盆端起来独自走回了吊楼。
我看着他进屋的背影,眼前忽然感觉有些恍惚起来。
“他跟家主是一个院子里的孩子。”路灵冷不丁地说。
我看她一眼,她也瞥我一眼,然后继续说:
“家主能力强,但小楼性格更好,上一任的掌灯人本来更主意小楼为家主,所以原本来湘南的计划中,并没有小楼的名字,可我们实在没想到,他自己买了车票,也藏进了临行队伍里,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他早已跟随队伍离开了。”
她深呼了一口气:“后面的事,你应该猜得到,我们派到湘南的队伍全军覆没,家主那一代,足足三十多个路家的绝顶高手,全被那尸洞吞了,连骨头渣都没留下。”
我很震惊:“三十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