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
蔚溟 更新:2025-09-15 09:12 字数:3583
当下竹筒倒豆子一般,全招供了。
沈蕙娘冷冷将眼风扫过那李娘子,只与方宝璎私语道:她自家作孽,倒有脸面推在你身上,害你受得这般苦楚,实在可恨。
方宝璎细听沈蕙娘声气,倒比自家还气愤三分,一时只将脸往沈蕙娘肩上又近了几分,作态低声嗔道:怎的这时才晓得骂她!
沈蕙娘听得这话,一时面颊微热。
说话间,那推官又将胡管事与崔进禄提上前来,问道:李娘子所言,可是实情?
胡管事忙瞧向崔进禄,崔进禄却只作未见。胡管事登时哭丧了脸,应道:回大人,正是东家的主意,小的小的不过是与她跑腿传话
推官便转向崔进禄,说道:你指使手下,勾结方家内贼,截断生丝供应,又做账亏空存银,意图挤垮同行,已是大罪!更有甚者,你等先往千嶂国走私货物,如今又致随船人员身亡,此乃抄家灭门的勾当!你还有何话说?
却见崔进禄面色丝毫未改,只拱手道:大人明鉴!这明月绣庄与我春华绣庄,同在越州做买卖,低头不见抬头见,素无深仇大恨。方少东家年轻气盛,许是受人挑唆,便与我有些误会。
她将手指着李娘子,沉声道:这李娘子在得胜坊中欠了一屁股赌债,三天两头教人追债上门!这等烂赌之徒,凭有甚话,却如何做得数?
说着,愈将腰杆子挺直了,昂首续道:那截断生丝之事,自是无稽之谈!行市有个涨跌,买卖各凭本事,我春华绣庄自家寻常采买物资,却与旁人何干?至于那走私之事,更是血口喷人!我崔某行商多年,最是遵纪守法,岂会犯下这等杀头抄家的罪过?你道我那海船往千嶂国去,端的有何证据!
方宝璎在旁听得她一番说辞,早气得横眉竖眼、浑身乱战。
沈蕙娘拉她不住,只见她指着崔进禄厉声骂道:老杀才,还敢狡辩!你翻了四条大船,上头恁多人命,也不怕冤魂半夜与你索了命去!
崔进禄立时冷哼一声,满面上全无半点愧色,更生出几分不屑来,说道:方少东家,这海船遭了风浪,实是天灾无情。随船人等不幸罹难,却也是天命如此,万万赖不得旁人。我此番也是损失惨重,又怎的不痛心?
一语未了,那堂外院中立着的众伙计早是一片哗然。
群情激愤间,猛听得好生尖利一声哭骂传来:崔老狗,你这黑心肝、烂肚肠的贼!合该遭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众人闻言,皆齐刷刷扭头瞧去,却见是个伙计模样的年轻人。
这时节,她虽是眼泡红肿、泪痕未干,那满面尘土间,却犹掩不住悲愤之意。
旁人或不识得她,方宝璎却认得,她正是那胡管事家孩儿,丧了母亲的小娘子。
只见那胡家小娘子几步抢上堂中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当下磕了三个响头,方抬起脸来,只将手指着崔进禄,恨声道:大人在上!这黑心烂肺的崔东家,她强逼我母亲随船走那抄家杀头的私商路!如今我母亲教她害死在海上,她倒在这里撇清!
崔进禄吃她夹枪带棒一通喝骂,登时斥道:何处来的野小贼,只是满口胡言!你母亲自家贪图跑海利厚,央了我几回,挤破头也要上那海船,怎的如今倒赖到我头上来?你莫不是穷疯了,便来此处讹诈我!
话音未落,当下又有几个伙计抢上前来,七嘴八舌状告崔进禄如何威逼,教自家上了去往千嶂国的海船。
沈蕙娘听众人乱哄哄嚷作一团,正自心惊,方宝璎早与她怒道:竟有这等没廉耻的狗才,硬逼着旁人做这般下油锅的事!
堂上推官只将惊堂木一拍,喝道:肃静!
她先与胡家小娘子道:堂下伙计,你口口声声道崔员外威逼于你母亲,教她出海去千嶂国,端的可有凭据?若敢诬告,大刑伺候!
那胡家小娘子哆嗦着手,向怀中取出半幅粗布内襟来。只见上头密密缝得一个麻线的小口袋,已教她拆开了。
她向那口袋中取出两样物件来,一并呈上,说道:这是我母亲遗物。我母亲早知此行凶多吉少,特将此物贴身携带,正是怕她崔老狗不肯认!
只见那头一样物件,正是一张货单。瞧来褶皱遍生,加之海腥扑鼻,字迹微晕,显是教海水浸泡过了。上头清清楚楚写明了海船发往千嶂国,盖上春华绣庄的鲜红大印。
另一样物件,却是一枚刻着千嶂国图腾的铁片。千嶂国人交易定契时,常以此物为据。
那推官瞧过一回,又将一旁几个指认的伙计一一审过,皆道确有此事。
审问方毕,但见那崔进禄面色灰白,早是满面横肉乱抖、周身冷汗横流。她此时张口欲言,偏生半个字也说不出,只在喉咙里咕噜作响。
再瞧那两条腿,更是抖得筛糠也似。不消片刻,便是扑通一声,重重瘫倒在堂前。
那胡管事见得东家这般,哪里还敢强撑?当下哭嚎哀叫,不惟将崔进禄所涉走私等事一一供了出来,便连崔进禄十八代祖宗的阴私,也恨不能尽皆说来。
推官将眼风往崔进禄面上一扫,往案上重重一拍惊堂木,厉声道:人证物证俱在,端的铁案如山!崔员外,你还有何话说!
当即下令,将崔员外、胡管事、李娘子等人钉枷收监,并查封崔进禄名下春华绣庄等产业,以候清查。旁人凡有涉案的,也一并捉来审问。
衙役轰然应诺,上前将崔进禄、胡管事、李娘子等人上了枷。那几人早是面如死灰,只唬得瘫软如泥、浑身乱战,半步也挪动不得,教衙役架了出去,好不狼狈。
方宝璎只觉胸中一口恶气尽出,好不痛快,当下抚掌笑道:好!好!这老杀才恶事做尽,如今正是现世报也!
沈蕙娘亦是眉眼舒展,心中一块大石,此时终于落地。
众人皆录过证词,方教府衙疏放出来。
沈蕙娘与方宝璎一齐出了府衙大门,天色已蒙蒙透亮。
马车犹候在道旁,两个一齐上去,一迳离了府衙,往方府归去。
沈蕙娘记挂方宝璎昨夜奔波,又是一夜未眠,只拉紧了帘子,正要教方宝璎歇一歇,便听方宝璎笑道:昨夜家来瞧你时,你只是眉迷眼醉的,却是寻哪家娘子吃酒去了?立在院子里,却又想哪家娘子来?
沈蕙娘听得她问起此事,一时面颊微热。
原来为着那山蚕丝,沈蕙娘与众工人试过不同药草用量的桐姜草药水,又变换着浸泡时长,如此连着试验了几日。
直至今日午间,那在特定药水中,足足浸泡了六个时辰的山蚕丝,捞出沥干后,直变得硬中带软、柔韧非常。较之那玉蚕丝,更添一种厚实质朴之美。
了过此事,众工人皆欢喜,下值时分便拉着沈蕙娘往外头吃酒去。沈蕙娘推拒不过,吃得脸红红的,倒有三四分薄醉。
晚夕归家,在自家房中独坐时,她无意见了那蛱蝶比翼的青玉梳子,愈发勾起心头痛楚来。
当下不敢再看,只将那梳子收了,自往院中观鱼消遣,眼前却只是方宝璎。
不成想,心间且怨且念时节,方宝璎便是开了角门,撞到跟前来。
沈蕙娘当下一五一十说来,又向怀中取出个手帕包裹的小物事。打开来,正是那青玉梳子。
她递与方宝璎,只将声气放得轻柔,说道:前晌出去,在集子上见了这物儿,想着你那把旧梳摔断了,便买来送你,不意竟耽搁到今日。此时与你,也权当与你赔个不是。前晌我猪油蒙了心,你便莫要再恼我了。
方宝璎听她说及心念自家,早是暗自欢喜。待接过那梳子来一瞧,见得上头比翼双飞一对蛱蝶,愈发将眉眼笑得弯了。
觑向沈蕙娘时,却是腮飞薄红,只嗔道:在跟前时,全不晓得念我,整日家只知绣庄短长。不在跟前时,对着些梳子、鱼儿的,倒晓得念我了!且罚你日日与我梳头便了。
一面将那梳子放进荷包收好了,又道:我也备了礼。原想着中秋时与你作贺,谁教你惹我恼来!
第二十一章
说着,方宝璎便向荷包里头取出个小泥偶来,与沈蕙娘瞧觑。
沈蕙娘打眼一瞧,端见那泥偶碧衣沉静、情态柔和,正是照她模样捏成,不觉心头微动。
只听方宝璎笑道:打你入了绣庄,凭有甚事,没个过不去的时候。与你捏个泥胚供着,倒比供十个财神、商神的还济事呢!
她一壁说来,一壁又取出另个红衣艳烈、神采飞扬的泥偶。把眼一睃沈蕙娘,声气软下几分,又道:只是你独个儿站着,到底孤零零的,我便我便在一旁,只与你一处,做个伴儿,便只解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