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作者:
积羽成扇 更新:2025-09-15 10:04 字数:3272
程昱一言难尽地看着毛玠,旁人都道他刚直凶厉,他倒是觉得,比他“刚直”的谋臣大有人在。
“孝先往日勤于公务,若是想解解乏,可找县衙的属官饮上一杯。”
至于那四个人……莫掺合,莫掺合。
程昱点到即止,背着手离去。
作为深识远虑的谋士,毛玠本就聪颖,听到程昱的提点,他顿时明白自己刚才有所误解。
望着那四人远去的背影,毛玠收了神,跟在程昱身后缓步离开。
林荫小道。
顾至随着戏志才走到无人的庭院,正低头思量对方口中的要事,便听走在前方的戏志才忽然开口。
“若有为难之处,可来找我。”戏志才并未回头,他的声音低缓而沉闷,像是隔着一层瓦缶,
“倘若有一些心焦烦闷的事,也可来与我倾诉……只要你愿意。”
顾至不明白戏志才口中的“为难”“烦闷之事”是什么,一时之间,竟无话可答。
因多种缘故,他与戏志才始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未像真正的兄弟那样无话不谈。
他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与戏志才相处。
“我知你心中对我陌生,并不记得你我的过往。只对我而言,你始终是我的阿弟,纵有沧桑之变,我亦永远将你视作唯一的亲人,祈盼你能一世安乐。”
“阿兄……”某个瞬间,顾至的脑中闪过许多旧事,闪过牙旗倒下时,戏志才第一时间挡在他身前的那一幕。
他觉得自己有一些话想说,也应当说些什么。可当他张口的时候,所有繁芜的思绪都从脑中褪去,徒留苍白。
戏志才却是笑道:“即使你不愿再认我这个兄长,亦是无妨。”
他的笑中含着许多意味,复杂交错,难以辨认,
“阿漻只需做自己想做的事。”
顾至心中异样沉重。他还未来得及出言否认,就见戏志才正了神色。
“文若今年二十又三,比你略长几岁。家中高堂俱已不在,只有四个兄长。那日我们在袁营中见过的荀谌,就是文若的四兄……”
啊……?
顾至原本沉重难解,心中不是滋味,猛然听到戏志才的这一连串介绍,眼中、脑中尽是迷茫。
阿兄不是在说他们兄弟两个的事吗?为什么突然开始介绍文若的家庭状况?
“文若往日并无不妥的习性,为人诚挚、宽和,但在仪容方面略有些讲究。他一贯喜欢用香,若你跟了他,免不了卧榻之处也要嗅到香气。倘使你闻得不习惯,要及时告诉……”
戏志才折过身,瞧见顾至满脸的迷茫,话语猛然卡在喉口,“……”
顾至不明所以:“阿兄为何要介绍文若?”
而且还夸荀彧“诚挚宽和”,这种夸人的用词,往日很难在戏志才口中听到。
戏志才停在原地,脸上的神情好似吞了一只玉蝉。
“……”顾至瞧着他死气沉沉的模样,愈加不解。
是他问错了话?可是,戏志才突然开始介绍荀彧的个人情况,这不是很奇怪吗?
“他……”戏志才深吸了一口气,原本带着几分愁思的眸光已染上了少许不善,
“文若他,未曾向你言明?”
“未曾言明”,指的是哪一方面?
他的疑惑太过浓烈,以至于戏志才眼中的少许不善已变为浓重的不善,只是这不善的目标,并非顾至。
“他可对你做了什么?”
“……阿兄指的是哪些方面?”
“……比如一些,让你不解的事。”
顾至回忆许久,摇头。
“或者,他是否有说过一些让你不解的话语?”
不知想到了什么,顾至的目光开始挪移,不动声色地飘向一侧。
戏志才放缓了声:“他说了什么?”
如果要当着戏志才的面,说什么“怜他”之类的话语,总觉得有些尴尬。
顾至沉默许久,折中挑了一句不那么浓烈的话:
“文若说,愿‘以兄长自居,时时照拂’。”
戏志才:“……”
不善的神色,更多了一分冷冽。
“想来,文若是因为家中并无幼弟,竟来抢别人家的阿弟了?”
这话透着显而易见的内涵,与方才对荀彧的客观介绍与品性称赞简直天差地别。
顾至不明白戏志才在生什么气,但他还是为荀彧辩解了一声:
“文若并未当着我的面说这些,他在与奉孝交谈的时候,恰巧被我听见……”
所谓的“代父兄之荫庇”,大概只是一个类比,荀彧可没有按着他的头,非要认他做兄弟。
“……你倒是护上了。”
戏志才意味不明地低语,忽然探手,拔掉了顾至髻上的玉簪。
“阿兄!”
顾至对戏志才并不设防,没想到他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他不由蹙眉,探身向前,想将玉簪取回。
“阿漻莫急。你让文若一会儿来我房中,待到明日,我自会将玉簪奉还。”
因为戏志才避让的手,顾至险些撞到他的身上。
顾至骤然想起去年戏志才口中溢血,怎么也止不住的画面,生怕伤到他,不好再出手抢夺。
“阿兄要找文若,何必取走簪子,还让我代为转达?”
戏志才审视着玉簪上流畅的弧度,眸光沉沉:
“若他只当你是‘阿弟’,就不该送上此物。”
第81章 追问
“为何?”
顾至回忆着现代亲朋好友之间的赠礼, 也无外乎钱包、领针之类的小物件,
“莫非这玉簪有什么特殊之处?”
听到他如此询问,戏志才反而沉默了。
他看着簪身上莹润而内敛的光泽, 觉得这支簪就像某个人一样,表面上触手温润,实则藏而不露、不可小觑,不由咬牙。
“阿漻可回了礼?”
顾至跟不上他跳跃的思路,却还是如实作答:“回了。”
简短的两个字, 让戏志才呼吸稍凝:“回了何物?莫非也是簪?”
顾至回忆着自己送出的礼品,一一罗列:
“鸠车,蒲车, 手摇鼓, 陶响球, 小陶猪……”
随着清单的报出, 戏志才眼中的炽火逐渐熄灭,面上的表情逐渐扭结成诡谲的形状,与不久前的郭嘉极为酷似。
“你为何要送这些……小儿用的戏具?”
这一回, 陷入短暂沉默的人换成了顾至:“……文若好似喜欢这些?”
记得第一次到荀彧家蹭饭的时候,他因为身无长物, 就把刚从市肆中买来的鸠车送了出去, 当做谢礼。
后来, 他无意中发现荀彧将鸠车摆在榻边,不定时地擦拭,似乎对这些小物件甚是稀奇。
从那以后, 顾至每次送礼,都会投其所好,尽量挑选一些有趣的玩具摆件。
至于荀彧为什么会喜欢这些摆件……原因也很好猜。
小说中经常会写, 某某大家族的继承人没有童年,捡个小鸟都会被家长骂,从记事开始就被逼着读书,从来没有跟人玩过泥巴,也没碰过玩具。
想来荀彧也是类似的情况。
听了顾至给的理由,戏志才的神情愈发微妙:
“如此一来,我倒是有些同情文若了。”
同情文若没有童年吗?
顾至正猜测着,又听戏志才询问。
“你送得这般多……莫非你与荀文若时常互赠?”
气氛仿佛再次凝重了几分。
若换成其他人接二连三地追问,哪怕对方是曹操,顾至也早已扭头就走。
他仅有的耐心都留给了亲朋好友,哪怕顾至搞不明白戏志才的心结,却还是有问必答。
“倒也并非‘时常’……只文若赠得更多一些。”
荀彧观察入微,每次都能发现他缺少的物件。
因他试弓的时候没有保护手指的玉韘,弓弦容易割伤手。荀彧就送了他一枚玉韘——后世称为“玉扳指”,方便他拉弓射箭。
见他出行的时候单手提着剑鞘,佩剑无处可放。荀彧就送了他一只剑璏,也就是剑的玉制卡扣,用来固定佩剑,方便把剑系扣在腰带上。
因为天气干燥,他有些难以入眠。荀彧就送了他一只佩囊,里面放了安神的药草,助他安神宁气。
越是细想,顾至越是沉默。
荀彧送他的赠礼都是他“正需要”或“即将需要”的东西,每一样都费了心思。
而他送给荀彧的都是玩具摆件……尽管也是投其所好,但与荀彧送的比起来,是不是太不走心了?
顾至在认真反省,戏志才也在反省自身。
“是我疏忽,未想到阿漻即将及冠,许多东西都该提早备上。”
他本身就是任性恣情、不顾俗礼之人,从不将外物放在心上。
过去的顾至与他一样,全然不顾外物,鲜少关注起居之事,久而久之,他竟未能察觉到不妥,也不曾意识到自己的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