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作者:
积羽成扇 更新:2025-09-15 10:04 字数:3271
他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不在意外物,并不代表顾至不需要这些。
“我这些年攒下的工钱与俸禄都在房中,明日带给阿漻。阿漻若有需要的物什,尽可买来。”
顾至可并不想拿走戏志才的小金库,他无奈道:
“阿兄,我如今在主公帐下任职,领着月俸,哪有缺钱的理。何况我确实也不缺什么……”
像玉扳指,剑璏之类的东西,他不是买不起——虽然可能买不起质量特别好的,但怎么也不会缺——不过是当时没有想到,也没有在意罢了。
兄长本来就家境贫寒,生活拮据,难得赚一点钱,怎么也要留着给以后的小家庭用,哪能用在他的身上。
“若是哪天我吃不起饭,我就到主公家啃米仓。主公家大业大,总归养得起我们。”
顾至玩笑般地说着,说完了才发现这句话好像不全是玩笑。
他当初在夏侯惇面前束手就擒,除了因为“顾彦”的线索就在曹营,在曹操身边等着,就绝不会错过“顾彦”的消息;另一个原因,就是为自己找一个免费的饭票。
牢饭也是饭,他一个没钱没粮,不会生火煮饭的干饭人,可不得给自己找个长期饭票?
顾至本意只是想缓解气氛,让戏志才打消念头。
然而,不知为何,在听了他的玩笑话后,戏志才不仅没有会心一笑,反而看起来……有些消沉?
“阿兄?”
“我无事。”戏志才放缓了声,捏着玉簪的手稍稍收紧,又怕将簪子捏碎,立时松开,
“你去找文若吧,我在房中等他。”
顾至望着戏志才略显苍白的面容,迟疑了许久,还是将盘桓已久的疑问倒出:
“自从阿兄随主公出征,一同平定兖州,阿兄好似……鲜少再被徐州之事牵动?”
去年冬季,戏志才曾一度起了与陶谦、笮融玉石俱焚的心思,甚至不惜以身入局,引起曹操的怀疑。
即使后来被他与荀彧制止,彼此敞开了心怀,一提到徐州的那两人,戏志才便忍不住深切的恨意。
如今,半年未见,戏志才看起来愈加冷静,也愈加平和。然而,曾经读过原著的顾至总觉得这份平和只是假象。
原著中,“大反派”“顾彦”彻底黑化后,就是这么一副平和清醒,毫无波澜的模样。
一旦原著中出现“平和”“安然”之类的用词,读者们就会在段评中疯狂盖楼——“大BOSS又要开始放大了,快跑。”
“无论是商议结盟之事,还是在袁营劝袁绍退兵,阿兄都冷静得像是一个看客……”
但,顾至曾经见过戏志才几近失控的模样,要说戏志才真的放下仇怨,不再因为陶、笮二人而衔恨,他怎么也不会信,
“阿兄可是瞒着我们,又做了什么?”
“……”
立场瞬时颠倒。
之前还连着追问顾至的戏志才,此刻变成了被问询的对象。
“……此事,待你与文若的事告一段落,我们再议。”
“我与文若的事?”顾至愈发觉得不对劲,“阿兄,我与文若究竟何事做的不妥,不仅引来你的盘问,还要被阿兄取走玉簪,找文若过来追究?”
“阿漻并无‘不妥之处’。”戏志才不假思索地回复,在说到后一句时,齿槽紧咬,多了几分重音,
“有不妥之处的,是他荀文若。”
“……”
眼见兄长主意已决,又问不出更多的讯息,顾至只得先行离开,去衙署寻找荀彧。
半路上,顾至碰见了久久未见的大公子曹昂。
也不知道曹昂这些日子被曹操安置在了哪个岗位,看着竟清减了许多。
去年分别之际,曹昂的下巴犹带着少年特有的圆润,如今显得格外锋锐,已初具青年的模样。
他不知从何而来,眼中带着清晰的倦意,直到迎面相逢,曹昂才注意到顾至的出现。
“先生。”曹昂并袖一礼,目光转向顾至略有几分松散的发髻,“许久未见,可曾安好?”
顾至没有漏掉曹昂刚才的那一眼,幽然长叹:“尚可,只刚刚被人抽走了发簪,正要去报警。”
“……何为报警?”
“无他,”顾至没有解释这个超过时代概念的词汇,转移了话题,
“大公子要往哪儿去?”
“正要去后院拜见高堂。”
“……”一听到高堂二字,顾至就忍不住想起戏志才先前的那些话。
听说至交好友会拜见彼此的高堂。根据史载,周瑜就曾登堂拜见孙策的母亲。
文若的父母虽已不在,但他还有其他长辈。
莫非,阿兄是想告诉他——如果要与文若引为至交,就得登堂拜见文若的亲人?
顾至不由陷入沉思。
曹昂又说了几句寒暄的话语,与他道别。
在曹昂离开前,顾至忽然想到了什么,从鞶囊中取出一个布袋,递给曹昂。
“这是桃诸,赠予大公子。”
曹昂曾经贴心地送给他一包梅干,虽然那味道令他终生难忘……但那终究是曹昂的一片心意。
“若是觉得疲累、沉闷,尝一口甜味的果脯,能好上许多。”
他这一包桃干绝对包甜,纯天然果糖,不添加任何防腐剂。
曹昂蓦然一怔,失神地盯着布袋许久,伸手接过。
“多谢先生……多谢顾郎。”
“大公子何必客气。”
顾至见他收了桃干,转过身,继续赶路。
当顾至走进衙署,荀彧与郭嘉一人坐在一侧,面前放着酒盏,并未言语。
顾至不确定两人是真的大白天地跑办公室来喝酒,还是已经密谈过一轮。
堂中的两人听到动静,同时抬头。
见到顾至略有些松散的髻发,荀彧神色陡然一变,即刻起身。
“阿漻,发生了何事?”
顾至原已放下此事,此刻听到荀彧的关切,忍不住告状:
“阿兄他……不问我的意愿,就探手取走了那支玉簪,还让我来找文若过去。”
正坐在堂中饮酒的郭嘉闻言,忽然“噢唔”了一声。
听见怪异音节的荀彧:“……”
他无视郭嘉戏谑的神色,牵过顾至的手:
“我先为阿漻重新打理一番。志才……并非无端行事之人,他这么做,定有缘由。”
荀彧温声说着。他让顾至在案前坐下,解开葛丝编织的发带,长指穿过发丝,细细梳理。
手中的发髻刚盘到半截,就听到顾至毫无预兆的询问。
“依照仪礼,我是否需要拜见文若家中的长辈?”
第82章 对谈
只听“咣当”一声, 青铜酒卮摔在案上,打出突兀的声响。
顾至闻声侧眸,没注意顶上结了一半的发髻倏然散落, 披在肩头。
桌案边缘,郭嘉维持着握杯的姿势,直到酒卮中流出的清酒摇摇欲坠地停在案边,他才回神。
“唉,这人还未老, 手就开始打颤了。”
顶着顾至投来的注视,郭嘉唉声叹气、煞有其事地捶了捶自己的胳膊,
“手啊手, 你怎么这般不听话?”
顾至盯着郭嘉, 试图从他半真半伪的神情中找到真实的情绪:
“……你怎么好似在看我笑话?”
“冤枉啊, ”郭嘉拖长了音, 摇头晃脑,呜呼哀哉,
“我耳朵不好, 刚才打了鸣,什么都没听见。”
顾至品着郭嘉的这句话, 回过味来:“我方才之言, 莫非不妥?”
此时, 郭嘉刚擦去桌案上的酒渍,听到顾至的话,不由露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
他正要开口, 余光捕捉到略带几分告诫的凝视,识时务地将作弄的话咽了下去。
“倒是谈不上不妥,”
荀彧已将发髻重新理好, 绑了发带,巧妙地固定,
“若阿漻到某户人家做客,且是第一次登门,依照情理,的确该拜见那一户家中的长者,以示敬重。”
在登门时主动拜见最年长、辈分最高的尊者,这是初次做客的礼节,并非好友之间的礼节。
他与郭嘉、志才相交多年,亦不曾以两家的名义相邀,没有见过各自的尊长。
在并非受邀做客的前提下,主动提出拜见长辈的请求,除了请罪与求人办事,就只剩下结拜兄弟,姻亲,以及……
思绪因风而中断。那道风并非从窗外而来,而是自他的心房迸流而出,地动山摧。
他望着指尖的墨发,凝滞的意识再度归拢,一字一顿地读出未尽之语。
——以及结发之人。
心中的异样转瞬即逝,他掩去眼底的纷扰,小心地避开所有不该出现的话题。
“你我如今追随主公,并未安家,倒是不必……特意拜见长辈。”
一时之间,荀彧也不知该怎么委婉地解释,才能在说清道理的同时,不让顾至因为方才的事而窘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