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作者:积羽成扇      更新:2025-09-15 10:04      字数:3289
  隐隐滞塞的话语流入耳中,顾至不由怔愣,错愕地看向荀彧。
  为什么文若也要询问这个问题?
  难道……
  他倏然想起郭嘉挤眉弄眼的揶揄,与曾经几世见过的风情月意。
  一直坦然从容的神色,忽然多了几分不自然。
  “我……哪有什么心悦之人,不过是与公达说……‘我心悦可心悦之人’,他便恼了……”
  顾至低着眼,数着木案上的条纹,没有再往旁侧看。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有些慌张,这种感觉像极了每一次重大的考试,也像极了他第一次穿越时的无措。
  在极度的安静与慌促中,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可闻,连呼吸的频率,呼吸的轻重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听到了自己急促了几分的呼吸,也听到了荀彧略有几分迟滞的呼吸。
  难言的安静逐渐蔓延,没过肩颈,没过鼻翼,空气随之稀薄。
  不知过了多久,顾至终于听到了声响。那是带着决意的低语,从他的耳畔响起。
  “其实,我……”
  訇然之声从帐外响起。
  伴随着一声“抓住他”,凌乱的动静从四面八方传来,原先那仿佛与世隔绝,安静得让人察觉不到时间流动的空间顷刻瓦解,碎成一片。
  顾至按住腰间的佩剑,还未起身,便被一只炙热的手制止。
  灼灼的温度包裹着左手,在炎炎的夏日,几乎要将他的掌心点燃。
  “静观其变。”
  荀彧沉声叮嘱,见顾至没再作行动,他迟疑地松手,从榻上取过药瓶,放入鞶囊。
  不久后,外头的动静湮灭,几道不满的谩骂声从帐外传来,格外清晰。
  “这挨千刀的刺客,可算被抓着了。”
  “可有人员受伤?”
  “并无。此二人竟想行刺主公,被典将军早早发现,当场敲扁了一人。这第二个刺客离得较远,险些让他借着夜色遛了,幸好被营中巡逻的卫兵拦下。”
  几人的话语中带着深切的庆幸,随之而来的便是几声发自真心的感叹。
  “典将军,真乃神人也。”
  “可不是,他可是能单手拎起八十斤大戟,一戟在石头上戳个大洞。”
  谈话声渐渐远去,夜色静谧如初。
  荀彧走到帐边,掀开帘门,只见曹营的士兵井然有序地在营帐各地守卫着,已然平息了风波。
  顾至紧跟在他的身后,握着剑柄,警觉地扫视了一圈,同样没发现任何异常。
  刚刚的动乱,只是一个短暂而微不足道的插曲。
  “阿漻早些休息,今夜若是……”荀彧正要叮嘱顾至,让他当心,话语未尽,便听顾至忽然开口。
  “文若今夜可否留下?”
  “……”
  “或者,我到文若的帐中?”
  顾至实则并未想太多的事。
  今晚刚出了刺客,虽然一个被当场解决,另一个被士兵抓获,可难保不会出现新的意外。
  让荀彧一个人住在营帐,哪怕就在他的隔壁,他也不放心,只怕自己赶赴不及。
  他本意只想保证荀彧的安全。但当这句话落下,荀彧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顾至脑中不由多转了两圈,当即变得磕磕绊绊。
  “刺、刺客在暗,难保不会有第三人。若文若在我身侧,总归安心一些……”
  他不知所云地说着,面上莫名升起热度。
  仍欲解释,沁出些许薄汗的手已被另一只炽热的手包裹,那只手同样带着少许汗渍,是被夏夜烘烤出的粘稠。
  “我明白,早些休息。”
  顾至全然不知自己如何被带到榻旁,如何躺下,如何盖上衾被。
  他始终在意着掌心灼烧般的触感,想着刺客出现前,荀彧的未尽之言。
  其实……其实什么?
  军中的木榻乃临时搭建,为了轻便易携,比宽榻要窄一些,难以容纳两人的身型。
  顾至与荀彧只能侧躺着,一人面向外侧,一人面向内侧。他们的后背挨得极近,若有若无的相贴,隐约的触感更让顾至难以平静,难以入眠。
  他不敢挪动身子,更不敢发出声响,唯有搭在身侧的手僵硬地缩着,将上方的衾被捏出一道山陵。
  源源不断的热意从身后传来,即使并未与身后之人触碰,他亦感受到一股热度,从后背蜿蜒到全身,几乎要冲上头顶。
  伴随着呼吸的弧度,若有若无的贴合感更甚。顾至闭着眼,在心中默背一百遍《三字经》,却始终无法转移心神。
  他终究忍受不住,悄悄地将上身往前方挪了挪,又挪了挪。
  重心偏离木榻,失重感随之而来。
  在他向下跌落,与地面接触的前一刻,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制止了下落的趋势。
  第89章 同寝
  在跌落的那个瞬间, 顾至做好用肘撑地的准备。
  他调整姿势,要将落地的动静压到最低,却在接触地面的前一刻, 被一只手揽住腰,硬生生地止住下落。
  顾至一怔,悬空的姿势并未持续太久,眨眼间便已回到榻上。
  后背贴着滚烫的胸膛,耳边萦绕着激烈鼓动的心跳, 不知是来自前方,还是后方。
  乱糟糟的脑中一片混乱,思维胡乱奔逸, 甚至不合时宜地在想——在落地那一刻, 荀彧分明背对着他, 又是怎么在顷刻间转身, 及时揽着他。
  顾至在为荀彧超乎常人的反应速度惊异,却不知晓,荀彧一直关注着他的动静。
  响若钟鼓的心跳清晰可闻, 荀彧却无暇顾及,只平复着丝丝缕缕的后怕。
  在顾至缓慢挪移的时候, 他担心顾至不慎跌落, 正想出声提醒。
  可“小心”二字还未说出口, 担忧之事便已先一步发生。
  若非他时刻关注着身后的动静,先一步做出反应,只怕……
  胸中的余悸持续到半途, 蓦然凝固。
  若是他没有及时做出反应——
  以顾至的身手,也并不会真正摔着。
  何况,这个榻并不高, 纵然跌了一跤,亦不会有大碍。
  如同被无形的沉默击中,荀彧缓缓收了手。本该剧烈搏动的心跳被泼了一盆冰水,刹那冷却,结上一层厚重的冰棱。
  顾至仍陷在难解的混乱之中。他还未理清杂念,腰间的手已先一步撤离,就连身后的热度也在顷刻间推却——
  后方的荀彧已起了身,离开木榻。
  顾至蓦然坐起,隔着昏暗的夜色,借着门帘缝隙照入的一丝微亮,牢牢盯着黑暗中的那道人影。
  “文若……”
  “木榻窄小,难以容纳二人。阿漻先睡,我……就在帐中。”
  得知荀彧并不准备离开,顾至先是放松了些许,继而蹙眉。
  “那文若如何休息?”
  黑暗中的人影沉默了须臾,无声喟叹。
  “‘今夜难眠,熬上一宿也无妨’……若我这么说,阿漻定要生气。”
  “这是自然。”
  “那便由阿漻先睡。待到下半夜,待我觉得困倦时,再与阿漻轮替。”
  轮流睡觉,这似乎是一个公平的主意。
  但“困倦”本身就是个主观的判定。哪怕荀彧在快要天亮的时候才唤醒他,也能以“这一夜清醒得很,直到刚刚才觉得困倦”圆过此事。
  顾至了解荀彧,他既然用“待觉得困倦时”做前提,在话语中留有余地,显然已做好了熬上大半宿的打算。
  “还是我来守上半夜……”
  “不妥。”荀彧敛容道,“肝藏血,血舍魂[1],阿漻气血有损,应在子时前入睡。”
  顾至没想到在这时候还能听见中医的养生原理,即使知道荀彧一直在照顾他,生怕他有一点损伤,却还是忍不住咕哝。
  且不说荀彧公务繁忙,哪怕年轻力壮,也不该通宵劳累。就说他自身……哪里舍得让荀彧大半夜地干熬着。
  可荀彧给出的理由让他无法反驳。他更知道……荀彧往日里再怎么通情达理,一旦做出决定,便不会轻易更改。
  不由地,顾至陷入两难之中。
  如今唯一的两全之法,似乎就只有像先前那样,让荀彧继续与他背靠背,一人占半张榻,凑合着睡一晚。
  但经过方才那一遭,荀彧怕是会担心他再次跌落,绝不会同意。
  要想不再跌落,除非他抱着荀彧,或者荀彧抱着他……
  漆黑一片的营帐中,顾至独自一人瞳孔地震,打断了脑中的推演。
  等等,就算这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就算他和荀彧都不介意……这话也很难说出口。
  难道他要对荀彧提出“不如我抱着文若睡”,或者“文若可否揽着我,这样便不会在此跌落”……诸如此类的虎狼之语?
  这绝对不可。
  顾至已将脑中的小剧场进行了三轮。直到一道人影站在他的前方,拾起地上一条黑团,背过身掸了掸,将黑团盖在他的身上,他才察觉衾被因为先前的坠落,不慎落地,如今又被荀彧细心地捡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