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随他去。
  婆罗江上白茫茫的水雾尽散，绚丽旖旎的莲花宫显露出来。
  莲采儿的回笼觉一下子睡上日上三竿。她迷迷瞪瞪地起身坐在床头，屈指用手掌捶两下发胀的脑袋。昨晚睡得太晚，今日本打算去练功来着。
  被褥一掀，莲采儿赤脚踩在地面，她去浴池中舀一盆水梳洗。
  莲采儿坐在梳妆镜前，碧水镜中，她披散着墨黑的长发，长得有鼻子有眼。天上地下绝代美人多得是，她的的容貌算不上数一数二，若要用两个字来形容便是“尚可”。
  不过此时她的躯壳才十二岁，日后长成歪瓜裂枣也说不准。
  莲采儿看着镜中五官周正，有鼻子有眼睛的自己，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她将长发随意绾起，思量着是先用一顿午膳，还是先去练功。
  莲采儿几年不曾打乱的作息，就因昨夜找不到路，回宫太晚而乱得一塌糊涂。她想了想，姝若是在身边，应该是要她先用完午膳再练功的。还是先用饭再说。
  莲采儿换了身上揉皱的衣裙，抬脚往前殿去。神仙能辟谷，吃不吃饭都可，不过在仙族，几乎每家都用膳，莲采儿婴儿时每一日都要被姝喂好几顿兽奶，慢慢地她也就养成了按时辰用饭的习惯。
  她闭关修炼八年，每日准时用饭，这个习惯雷打不动。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住在婆罗江一带的神仙亦是如此。莲采儿每日做的饭菜几乎都是一个样式，清蒸鱼，红烧鱼，炖鱼汤，炒莲藕，炖莲藕，生吃莲子……因为不想出莲花宫买菜，她干脆用灵流滋养婆罗江上的莲花，让这些花一茬接着一茬，新鲜的莲蓬和脆嫩的莲藕，取之不尽。于是乎才有莲池的莲花十年不败这一事。
  莲采儿盘算着今日炖一锅鱼汤。那便要去池塘捞一条炖汤好喝的鱼，她这会儿都快到前殿，正欲转身先去后院捞鱼，便看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桌案前。
  他怎么还在？
  莲采儿颇为无奈地往大殿里去。
  白旬真整个人坐得笔直，桌案上摆放两沓批完的厚厚的纸张。
  三盆人面花今日精神抖擞，在阴凉的大殿中哼着听不懂的歌谣。莲采儿出现在它们面前，人面花的歌声戛然而止。
  “哥哥。”莲采儿如昨日一样靠在门框，她隔着老远出声道：“用午膳了吗？”
  白旬真一个时辰不到便批完了这些字，他本可以再去寝殿叫醒莲采儿。不知怎地，人走到门口，心中竟生出一丝不愿。他同自己僵持一会儿，折返回桌案前坐下。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无事可做，他便把莲采儿写的字一页一页全都看了三遍。
  白旬真在莲采儿进大殿的前一刻提起风干的墨笔，闻言，他装模作样地放下笔杆，脸上看不出是什么神情道：“在等你。”
  莲采儿：“……”
  等什么等，就不能回去吗？
  莲采儿维持面上的和气，对他道：“那行，哥哥殿中坐一会儿，我去钓一条鱼。”
  白旬真面上依旧平静，道：“去吧。”
  莲采儿点点头，她目光落到三盆人面花上，三盆花惊恐地合拢全身枝叶，巴不得将自己的花盆钉死在这片阴凉地。
  莲采儿嘟囔着有什么好怕的？她左右手一手抬一盆花，将它们打入酷热的烈阳地狱。人面花们第一次口出恶毒诅咒：
  “能不能天降一道惊雷，劈死这个不懂花的仙娥！！”
  莲采儿放下这盆花，拍拍手转身去大殿搬出另一盆。白旬真眼见着她顶着炎炎烈日在三盆花中央待了一会儿，莲采儿似乎以为它们是渴了，于是去养莲花的大缸中舀一瓢水，当头浇下。
  这瓢水一浇，无论是三盆花还是殿中正襟危坐的白旬真，皆是死一样的沉默。晒烫的热水和滚滚烈日，三盆花都有点熟了……
  白旬真终于没忍住，走出大殿对莲采儿说道：“人面花喜阴凉，你这几年让它们晒的太阳，抵得过别的人面花两辈子需要吸收的阳光。”
  莲采儿正认真打量这些人面花，闻言，她露出一种茅塞顿开的豁然之色。莲采儿道：“我明白了。”
  白旬真眼见着她将三盆花搬回原处，然后在大殿中翻腾一阵，取来一块儿黑布，往三盆花上一遮。他大约能懂莲采儿的意思，反倒莲采儿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人面花喜阴凉，却也非是生长在完全避光的地方。
  莲采儿做完一切，施一个法术笼罩整块黑布。白旬真开口道：“妹妹能说一说，你此举何意？”
  莲采儿不吝赐教道：“它们不合莲花宫风水，提前包好，明日得空送回沂霓山去。”莲采儿一刻也不想它们多待，这行事作风实打实随了仙后——能立刻做完的事，绝不拖泥带水。
  三盆饱受折磨的花听到此话，感动得泪如雨下。
  谢天谢地，这个仙娥终于开窍了！
  午后，莲采儿亲自下厨招待了白旬真一顿。这一顿饭对莲采儿来说寻常至极。反观白旬真，他看着面前零星飘着几段葱末，清汤寡水的鱼汤，不禁有点怀疑。
  莲采儿埋头用饭，一言不发。白旬真夹一筷子鲜嫩的鱼肉，唠家常一般开口道：“你独自在莲花宫，平常吃什么？”
  莲采儿在仙后那里学得“食不言，寝不语”一话，饭桌上的母女二人，几乎不会挑话头闲聊。莲采儿放下碗筷望一眼白旬真，想了想，回答道：“吃饭。”
  她的回答跟没有回答一样。
  白旬真咽下嘴里寡淡的鱼肉，耐心道：“吃什么菜？”
  莲采儿嫌他烦，“人饭人菜。”吃不惯回他浅行殿去，怎地那么多话？莲采儿道：“我莲花宫的饭菜就是这些，有什么做什么。”
  白旬真闻言轻一颔首，没有多言。
  就在莲采儿用完碗中喂猫一样的饭，白旬真也放下碗筷。莲采儿看到他碗中剩下的白花花的米饭，啧啧道：“这么大个神仙还剩饭？”羞不羞？
  白旬真整衣敛容，坦然道：“妹妹的饭菜，难以下咽。”
  第49章 痴魂仙储心藏心其四
  莲采儿曾经点评姝做的饭菜,亦是同一个词。她不信邪地夹一筷子乳白的的鲜鱼，入口即化，鲜美万分。
  莲采儿自觉这些饭菜能入口,她吃了八年，自个儿好好的。白旬真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存心给她找不痛快。莲采儿道：“哥哥说得对，我的厨艺欠火候。哥哥往后在浅行殿用完午膳再来。”最好是晚膳的时辰准时回去。
  这样下来，每日只用见他四个时辰。
  莲采儿的算盘珠子就快崩白旬真脸上,白旬真当然不会叫她如意。白旬真正经道：“往返浅行殿耗费时间，腾出一间房,我今夜住下。”
  莲采儿收拾剩饭剩菜往小厨房走，她没听见似的不为所动。白旬真抬脚跟在她身后，说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让我住下；二搬去浅行殿。”浅行殿和战宫相隔最近,他和战无刹皆可传授莲采儿一些学识。
  “母后没有告诉我,需要搬去你的宫殿。”莲采儿将碗筷放下,她道：“另外，明年储君试炼的一年也算在三年中。”
  这样算来,白旬真教她习文识字满打满算不超过两年。
  意料之中的回答,白旬真道：“妹妹不选第二条，我就当你选择第一条。”他自圆其说道：“一年还是两年，都是父皇母后的意思。左右你答应了下来，安心读书识字。”
  诡辩一套让他用了个明白。
  莲采儿被他绕了进去，她脑子犯迷糊，说道：“莲花宫只有一间寝殿，没有别的地方让你住。”莲采儿的寝殿足够大，白旬真要是个女孩子,凑合凑合住倒是行，谁让他不是。莲采儿道：“前殿能放一张床，哥哥硬要住下，便去住那里。”
  几番商量，白旬真如愿住进莲花宫。
  莲采儿在仙族的日子一切照旧，不过一天中总要抽一两个时辰听白旬真说天书。他说的无非是一些关于解宙从混沌到现今三界鼎立的史文，莲采儿在太虚台三万年，对这些史文记了个大概。
  她能愿意再听白旬真说第二遍，无外乎是因为白旬真能回答她的疑问，而天道只会简单陈述史实。
  白云苍狗，一过就是大半年。再过几个月就是仙族选拔仙储的试炼，白旬真这几日晚上都回浅行殿去休息，第二日早早地出现在莲采儿床边叫醒她。莲采儿每每望着微微亮的天际，一度认为他晚上是不睡觉的。
  这日，莲采儿又在一声声轻柔的呼声中醒来。她整个身体弹跳起来，眼睛未睁开，嘴上先说道：“我醒了。”
  她醒了又没有完全醒。
  白旬真将外衫搭在她身上，说话的声音像催眠曲，听得半梦半醒的人直打哈欠，他道：“我请教了许多神仙，将缔约灵流完善，现在可以放心一试。”
  缔约灵流一事，莲采儿早将其抛之脑后，他竟还记得。不用白不用，莲采儿自识海抽出一缕纯白灵流交到白旬真手中，她道：“炼化它需要许久吧？要不今日的课停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