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无刹一把扯掉身上残破的嫁衣碎片，嫌恶地丢在地上，“老子忍你很久了，小崽子！装神弄鬼，还想娶你战爷爷？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他话音未落，拳头已裹挟着风雷之势，直砸冀迟鱼面门！
  冀迟鱼虽惊不乱，身形诡异地一扭，竟险险避开。他瘦弱的身躯里似乎蕴含着与之不符的力量，手腕一翻，一股浓郁的黑气自他掌心涌出，化作一条嘶嘶作响的毒蛇，迎向战无刹的拳头。
  轰！
  灵流与黑气碰撞，气浪翻涌，将周围桌椅尽数掀飞，那些呆立的尸身被吹得东倒西歪。
  莲采儿周身寒意自发流转，挡开飞来的木屑碎石。白旬真将她往后又护了护，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混乱的正堂，低声道：“果然，天灾之源就是他体内的这股怨力。非人非鬼，竟能引动冥界死气。”
  “杀了他？”莲采儿问道。她并不担心战无刹会吃亏，但那冀迟鱼身上的气息着实诡异。越是诡异的力量，对天道来说，越是不可掌控。
  “等等。”白旬真吐出两个字，“战无刹逼得越紧，他暴露的越多。你不想探探他的虚实，来验证我所言真假？”
  场中，战无刹越打越惊心。这少年力量诡异，身形滑溜得像条泥鳅，更麻烦的是，那黑气似乎能侵蚀灵流，让他束手束脚。几次重拳都像是打在了空处，反而被那黑气缠上，手臂传来一阵阵阴冷的刺痛。
  “没用的。”冀迟鱼躲过一记侧踢，声音带着讥讽，“你的力量，在这里只会成为我的养分。乖乖做我的新娘不好吗？我能让你……活下去。”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异常缓慢，带着一种蛊惑的味道。
  战无刹啐了一口，“老子活得比你滋润！”他攻势更猛，完全是军营里以命搏命的打法，逼得冀迟鱼不断闪躲。
  突然，冀迟鱼脚下一个踉跄，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形露出极大破绽。莲采儿收回手，战无刹抓住机会，凝聚全身力量的一拳直击他心口！
  “当心！”白旬真脱口而出。
  然而已经晚了。
  战无刹的拳头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冀迟鱼的胸膛。
  没有预想中的血肉横飞。冀迟鱼的身体像是被打散的烟雾般骤然消散，又在不远处重新凝聚，脸色苍白了几分，嘴角却勾起一抹得逞的冷笑。
  战无刹一击落空，力道收势不及，向前一个趔趄。就在此时，他脚下地面陡然裂开，无数只漆黑枯瘦的手从中伸出，死死抓住他的脚踝、小腿，疯狂地将他往地下拖拽！浓郁的死气如同沼泽，瞬间淹没了他半个身子。
  “战无刹！”莲采儿一惊，下意识要上前，却被白旬真牢牢按住。
  “别去，是陷阱！”白旬真声音凝重，“他故意卖的破绽，下面连接的是冥界裂缝！”
  战无刹怒吼连连，暗灰灵流爆发，震碎了一片鬼手，但更多的鬼手前仆后继地涌上来，死气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他的护体灵流。他的身体仍在一点点下沉。
  冀迟鱼站在裂缝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挣扎的战无刹，眼神里没有任何得意，只有一片麻木的冰冷。
  战无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话，“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冀迟鱼蹲下身，平视着逐渐被吞没的战无刹，轻轻问道：“将军，你见过死人吗？”
  战无刹一愣。
  “很多很多死人。”冀迟鱼的声音飘忽起来，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饿殍漫山遍野，横尸百里，腐臭延绵，隔着好几座山头都能闻到。”
  他的眼神失去了焦点，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
  “我亲手埋葬了饿得只剩皮包骨头的弟弟。他很轻，轻得像一捆干柴。我拖着他的尸身上山那天，酷热无比，苍蝇围着我们转个不停。他饿得太瘦了，拉住他的双手才拖出去一里地，我就听到了‘咔嚓’两声脆响……”冀迟鱼抬起自己的手，微微颤抖，“他的手骨断成几截，透过薄薄的皮肉，我能看得一清二楚。”
  战无刹停止了挣扎，怔怔地看着*他。
  他依稀记得自己被钺脊卧在身下，古神征战的年代太过混乱，父亲战相八方受困，战无刹迟迟没有等到有神仙来救他，他就这样感受钺脊的尸骨渐渐没有生气，从冰凉到僵硬……
  “我卖掉了亲娘的尸身，给断桥口那些食人肉果腹的家伙……”冀迟鱼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换来的纹银，本来想供我和弟弟活命。可惜……他还是死了。”
  他缓缓抬起眼，看向战无刹，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疯狂。
  “阿娘在世时，弟弟曾对我们说，他要念书写字，考取功名，然后入仕为官。高堂大殿上，他要为天下人主持公道。”冀迟鱼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那时说这话，或许只是为了博阿娘欢心，但是阿娘记了很久，直到死。”
  “阿娘快要死的最后半个时辰，她强撑最后一口气勉励弟弟，她说，‘大丈夫能位居高堂，是为才学；能兼济天下者，才配称雄。吾儿处陋室，仍胸怀大志，为娘欢喜，死……’”
  冀迟鱼顿住了，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他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她想说‘死后在天上庇佑你们’，还是‘死也值得’？我不知道。那时……我还在山里挖药，我想救她。”
  冀迟鱼忽然邪魅勾唇，“尽管她不配！”
  正堂里一片死寂，只有冥界裂缝中传来的呜呜风声，像是无数亡魂在抽泣。
  莲采儿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脸上的邪魅和疯狂褪去，只剩下一种被巨大苦难碾碎后的麻木。她忽然明白了，那股强大的怨力从何而来。这不是修炼得来的力量，这是一个灵魂被彻底摧毁后，残留于世间的、最深的绝望和诅咒。
  “他们都死了……”冀迟鱼喃喃道，周身的黑气再次开始涌动，比之前更加浓郁、更加暴戾，“凭什么我还活着？凭什么这冀州城的人还能苟延残喘？既然天道不公，冥界不收，那不如……全都变成和我一样的怪物好了！”
  他猛地张开双手，裂缝中死气狂涌而出，化作无数狰狞的鬼影，扑向战无刹。
  “可是我很孤独……”
  战无刹瞳孔一缩，此刻他半个身子已被拖入冥界，灵流被死气压制，眼看就要被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纯净的白光骤然亮起！
  莲采儿终究还是出了手。极寒的灵流瞬间冻结了扑向战无刹的鬼影，连同他周身的死气沼泽也被冻住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战无刹抓住机会，暴喝一声，全力挣脱冻结的束缚，猛地从裂缝中跃出！
  几乎同时，白旬真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冀迟鱼身后，一记手刀精准地劈在他的后颈。冀迟鱼眼中的疯狂尚未褪去，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周身的黑气和地上的裂缝随着他的昏迷而开始剧烈波动，隐隐有不稳溃散之势。
  白旬真一把捞起冀迟鱼，对另外两人急声道：“走！裂缝要失控了！”
  战无刹喘着粗气，一把抹去脸上的污迹，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裂缝，以及里面翻涌的无数鬼手。
  他明明身陷囹圄，为何心里会那么痛？
  莲采儿扫视了一圈又开始摇摇晃晃围过来的尸身宾客，以及角落里那具一直静立观望的枯骨。
  “过来！”莲采儿把手伸向枯骨。
  那枯骨似乎愣了一下，空洞的眼眶望向莲采儿。
  白旬真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把手里人抛给战无刹：“你带他！”
  战无刹二话不说，直接将冀迟鱼扛上肩头。无数鬼手同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骨爪疾速抓向他们。
  三人不再停留，化作三道流光，冲破冀州府腐朽的屋顶，消失在昏暗的天际。
  在他们身后，失去了冀迟鱼力量维持的冥界裂缝猛地扩张开来，将整个冀州府连同里面那些麻木的尸身尽数吞没，最终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缓缓闭合，只留下一片彻底的死寂和荒芜。
  第55章 凡尘冀州迟目鱼其五
  破庙外风声呜咽,卷着残雪拍打着摇摇欲坠的门窗。庙内，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在几人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
  冀迟鱼被随意安置在角落的干草堆上,依旧昏迷不醒。那具枯骨则僵直地靠在褪色的神龛边，空洞的眼眶对着跳跃的火焰，下颌骨偶尔无意识地开合一下，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战无刹撕掉身上彻底报废的银色内甲，露出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几道被死气侵蚀出的黑紫色痕迹尤为刺目。他啐了一口，从随身储物袋里扯出一件寻常的玄色衣袍套上,动作间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奶奶的，阴沟里翻船,差点让个小崽子给办了。”他骂骂咧咧地坐到火堆旁,抓起腰间的酒囊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才驱散了些许从冥界裂缝带来的彻骨寒意。
  莲采儿坐在他对面，双手抱膝,目光却落在角落的冀迟鱼身上。少年昏迷中的脸庞褪去了那层邪魅和疯狂,显得异常苍白脆弱，眉头紧紧蹙着，仿佛正陷在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