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作者: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18      字数:3991
  
  并不松手,又朝她递了一勺。
  她敏锐地觉出他那笑里一丝微妙的怒意,想起她是不顾他阻拦,固执己见同李玄白去了化龙潭,于是道:“……是公子救了我?公子生气了?”
  前一个问题,他垂眸搅着药汤,沉默着揭过了。
  后一个问题,他笑道,“我怎会同姑娘生气。”
  ……南琼霜看着他那笑容,心里发毛。
  越笑,才是越生气了呢。
  不过,看他这幅轻松样子,想来,救她出来,不过是他一顺手的事。
  只是……
  太讽刺了。
  她被关在底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唯一愿意下来救她的人,竟然是一个未来会死在她刀下的人。
  太好笑了。
  她几乎是有点颓然地,靠在床头,出神苦笑了一阵,乱乱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不过,活着,就是好的。
  她心有余悸地长出一口气,道:“公子没生气就好。”
  顾止闻言,面无表情地垂首,拿着汤匙,在药汤里搅了半晌。
  良久,嗤笑了一声,“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姑娘都是自己愿意。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一愣。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方才她刚睁开眼那一阵,他还满眼心疼。
  这一会,就冷笑着开始阴阳怪气了。
  他竟也会阴阳怪气?
  他不去看她,继续道,“姑娘前些日子伤了腿,自己是不知道吗?还是这山上本有许多机关,姑娘不知道?抑或前些日子,姑娘差点死在机关下,姑娘自己不知道?既然事事心如明镜,今日之事,也是姑娘自己甘愿。旁人还有什么说的?”
  一串连珠炮般的诘问。这般温柔妥帖之人,何曾有过如此咄咄逼人的时候,南琼霜一时愣了。
  “公子……”
  “姑娘身子骨弱,自己不小心,旁人再怎么百般心疼……”
  猛地住了口。
  两个人,面面相觑,可是谁也不看谁的眼睛,只是垂着眼睫,四只扑扇的眼睛,仿佛两只雏鸟。
  末了,他再也不说了,将碗搁在柜上:“我找人来服侍姑娘喝药。”
  “公子。”她急急开口,拉住了他的衣袖。
  这般心急,岂非是真的动心了,她一面道,“公子要走?”
  顾止只给她一个难以接近的背影:“姑娘希望我留?”
  她熟练地蓄起点泪光,哽咽道,“公子答应过,绝不会抛下我的。”
  抛下你?我会抛下你?
  顾止在心里讥讽地想,我若是抛得下,也不会这样破戒犯禁地救你。
  他笑,“究竟是谁抛下谁?”
  说完,冷笑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
  他怎么同皎皎生气了?
  她才受惊醒来,受伤未愈,为什么竟同她生气了?还走了出来?
  顾止自己也想不明白。
  已经走了出来,是不是不好再回去了?
  他站在他那冰裂纹的雕窗外,小心翼翼往里看了眼。
  她长发垂在胸前,依然坐在榻上,丫鬟喂她一勺,她就乖乖喝下一勺。
  好在,药是好好喝完了。
  他只觉得,有些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明明是心疼她的。虽然也稍微有点气、稍微有点怨,其实……还是心疼更多。
  可是,见到她连自己手腕伤成那个样子都不知道,甚至见到手腕伤了,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的,仿佛依然不放在心上。
  他心里就一股无名火。
  紧接着,就想到,落入地宫,也是因为不顾自己身子,非要去那化龙潭。
  明明身子那样弱,怎么竟然这般让人操心?
  她到底能不能学会珍惜自己一些?
  他最后从窗子,往里看了一眼。
  她依然在好好吃药。
  好在,虽然依旧一脸不在乎,她还是将药吃完了。
  有时候,他也真觉得他读不懂她。
  明明是那般脆弱又胆小之人,总是一双泪眼望着他,然而一面因为受伤而落泪,转头又毫不放在心上。
  她喝完了药,又拉起衾被,躺回榻上。
  窗外,顾止轻叹一口气。
  悄无声息地,从窗外桃花树下走了。
  心里唤“皎皎
  ”,已经唤了千百次。再开口,仍只能是规规矩矩的“楚姑娘”。
  甚至连一时赌气走了出去,想再回去喂她服药,都不能。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一只蚌。
  她的名字入了他唇齿,只会刺痛他,但他别无办法地把她的名字在口中含吮,依依不舍地在舌间辗转,被逼着吐露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颗被他心思层层包裹的、看不出原来样貌的珍珠。
  他自嘲一哂。
  谁看得出他的心思?
  别说是她。
  连他自己,简直都看不出来。
  第38章
  南琼霜醒来这些日子,被问的最多的问题是,“你究竟是怎么跌下去的?”
  她也说不上来,于是趁着无人时用传音入密问雾刀。
  雾刀:“我当真不知道。当时你突然跳下去,我还以为你故意的。你不是啊?”
  南琼霜:……
  南琼霜:“跟李玄白有关系么?”
  雾刀:“没有。他当时在抓鱼。特肥的鱼。”说着,咕噜吞咽了一下。
  南琼霜:……
  南琼霜:“当时,我旁边可有人?”
  雾刀:“没有。我真以为是你自己福至心灵跳下去的。”
  南琼霜:……
  南琼霜:“你既然以为我是故意下去,怎么没跟我下来?”
  雾刀咯咯笑了一阵:“密室,你能跑哪去。要么就上来,要么就死那,我在门口等你不就得了。要是出不来,还一起死啊?”
  南琼霜扯了扯嘴角。
  果然。
  她忽然觉出一丝滋味来:“推我下来的,不会是你吧?”
  雾刀闻言,古怪笑了一阵,半晌,阴恻恻道,“还真让你说对了。”
  放屁。
  她了解雾刀。他若想杀她,根本不会悠哉悠哉地在这跟她聊天,他不废话。
  如果不是雾刀,也不是李玄白,旁边又没有人,那究竟是什么推她下来的?
  她说不清。
  因为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此事在慧德和宋瑶洁眼里,就更加可疑了。
  她从地宫中被救上来后,修养了几日。
  有一天,李玄白似乎是估计着她伤好些了,又来暮雪院寻她。
  当日顾止不在,阿松一如往常地拦不住这个日天日地的祖宗,她从阿松身后被李玄白拉出去,刚聊了几句,忽然一张陌生面孔毕恭毕敬地站到两人身侧,行了个礼。
  “玄白师兄,楚姑娘,慧德长老请二位往菩提阁说话。”
  李玄白看了她一眼,把她拨到身后,道:“师父要找她?”
  青灯垂首,她是带点菩萨相的面孔,恭敬道,“是。”
  *
  入了菩提阁,不仅慧德坐在上位,宋瑶洁也坐在一旁。
  南琼霜一看便知,今日这是场鸿门宴。
  慧德坐在珠帘垂掩的罗汉床上,隔着圆滚滚又晶莹剔透的珠子,专心致志看着桌上一卷佛经。
  旁边,宋瑶洁垂眸用茶杯盖转圈刮着茶沫,看不分明神色。
  两人拨开珠帘进去,侍奉的下人不约而同垂首退下,一时屋内只余四人。
  佛香安静燃着,静谧袅袅。
  南琼霜有些心神不定地看了一眼李玄白,站在他身后。
  太安静了,怎么无人说话。
  越是不语,越觉得如坐针毡。
  李玄白见她往他身后躲,会意,道,“师父。师姐。”
  宋瑶洁闻言,撩了一下眼皮,看了一眼慧德的神色。
  慧德犹自看着佛经,并未抬头。
  她明白那意思,于是开口,“今日,师父唤你们二人来,乃是为问询当日楚姑娘坠藏龙池一事。敢问楚姑娘,当日究竟是怎样发生了意外?”
  一问这个问题,她就头痛:“……奴婢不知。当日,李公子对奴婢说,那口井可以照见人死后去处,于是奴婢便去瞧了瞧。谁知,有什么东西在奴婢背后一推,就……”
  “是什么东西?”宋瑶洁目光在两人中来回逡巡,“玄白,你看见了吗?”
  李玄白眼睫垂了一瞬,拨拨那颗鸽血红的耳坠,抬眼笑道,“当然。”
  南琼霜神色纹丝不动,只是竖着耳朵听。
  慧德悠悠看过来,宋瑶洁急道,“是什么人?”
  “没看清。”他噙着抹混不吝的笑,往头和身上比划了一下,“穿着山上弟子衣,但不是哪位长老的入室弟子。没看清脸,就一瞬。”
  宋瑶洁疑道,“确是山上弟子推的?”
  李玄白手一摊,“说不准,也有可能是混上山来,扮成我们的人。”
  南琼霜低垂着脑袋,容色乖顺,盯着地面一个菱形砖块,心里却有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