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作者:
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18 字数:3990
顾止没有说话。黑暗里,摸到了她的手,稳稳握住了,大拇指摩挲着娇嫩的手掌心。
她忽然想起来,那时她杀了颂梅,让雾刀给她射了个对穿,再回了暮雪院被放上这张床榻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摩挲着。
然后,竟然,落了一颗泪,就砸在她手上。
同样的一张榻,受伤的人换了。救人的人,也怀了不同的心思。
他没说话。
那答案如此明白显豁。
如果不值得,何必这般花大气力救她?
她觉得这话太好笑了,他简直是这世界上最蠢的人,于是不受控制地咯咯笑起来,整个身子抖得像突然掉进冰湖里的人,无法控制地麻痹了,几乎连面皮也在微微抽搐。
她一边笑,一边竭力忍笑,想接话,可是声音在嗓子里滚动半晌,连个像样的字眼也吐不出。
顾止:“皎皎,你笑什么?”
谢天谢地,她终于又能吐出完整的字来:“我呀,感动。”
顾止看着她,忽然又道:“皎皎,那你哭什么?”
她愣住了。
三十秒后,她一面抖啊、抖啊、抖啊,一面缓缓地,捂住了脸。
顾止不是第一次见她掉眼泪。
可是,直觉地感觉到,这次跟往常,不一样。
以前她哭,是对着他落泪,受了委屈,来寻他的保护。
现在……
她只是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既不需旁人安慰,也不希望别人理解,甚至希望别人不理解。
值得吗,顾怀瑾?
不值得。不会值得的。
当他再次用尽全身气力爬起身,想去安慰她时,她却终于从手掌中,缓缓抬眼,一双眼睛,蓄着水光,却冷静清明、毫无动摇,如月色下的一面水镜。
无比平静地道,“公子,可有小剪刀?”
*
额上密密一层细汗,顾止眉头松了又皱起,攥拳强忍着,一面回头看她,“不害怕吗?我记得你最是喜洁。”
她拿着那把在火上烤过的小剪子,无比精确淡然地找准了已经发炎的患处,一剪,连眉毛也未动一下。
快速洒了一层金疮散,她道,“这种时候,也顾不上洁净与否。”
顾止笑道,“我真是未曾想过,姑娘竟然不怕血。这清创的手法,姑娘又是从何学来的?”
她不言。
耳朵里忽然一道阴恻恻的嗓音,惊异、不耐又阴险,远在天边,却又似乎直接钻进脑子。
雾刀:“南琼霜,你在干什么啊。”
她不理会,只是神色如常地垂眼,又放了一些脓血。
雾刀笑了:“你不会——真打算背叛咱们吧,嗯?”
她依旧不答。
雾刀“啧啧啧”了一阵,又是感慨,又是无奈,道,“不聪明啊。”
她猛地开口,“其实……我曾经师从鬼祝先生,略学习过一些岐黄之术。”
顾止:“鬼祝先生?”
雾刀的狞笑猛地停了,南琼霜淡淡道,“那时我父亲病重,医馆大夫告知我需寻灵芝草来救我父亲,但灵芝草实在价贵,我买不起,只好冒险进山采药。就在那山上,遇见了正在云游的鬼祝先生。”
顾止默了一瞬,“鬼祝据说是个巫医,江湖上倒是十分有名,可惜神龙见首不见尾,并无几人见过他真面目。他竟收徒?”
“是呀,或许是看我可怜。”她将手帕浸了热水,擦去新流下的血,不动声色地转了话头,“公子受了这么重的伤,本不能沾水,怎么还去泡了无垢泉?”
顾止一时敛了神色,偏开了头不去看她。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见她和那李玄白一同去了无垢泉。还能因为什么?
房间里一时寂静得连剪刀嚓嚓的响声都听得见。
既然她的问话他不想答,她也就乐得清静,毕竟她是容易被探出虚实的那个。
良久,她将小剪刀在热水里洗过,最后一次将帕子浸过,擦去了所有的血迹。
道:“好了,公子。”
他汗湿全身,长出了一口气,眉头终于缓缓解开,“谢过姑娘,今晚费心了。”
她略一颔首,望着他那双疲惫里隐约想她再留久些的眼睛,竟然一句体己话没有说,径直退了出去。
顾止急道,“皎皎,我……”迟疑一瞬,眼神带点脆弱的恳求,“我……想要一个同心结。”
她没任何反应,只是木木的,“好。”
然后,合了门,出去了。
将门缓缓合上的时候,身后刚好有一轮圆月。
看着她神色,顾止心里有一瞬的讶异。
怎会如此心神不定,几乎到了惊惧恐慌的地步。
*
南琼霜合了门,转身步入院中。
月色如水。
她用传音入密道:“雾刀。”
等了许久,耳畔却只有风摇动树浪的唰唰声。
她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
转身,走到自己房门前,手按在门上。
雾刀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幽幽响起。
笑着:“南琼霜,我送你一份大礼。”
她猛地闪身回看。
身后,便是空旷洁净如常的暮雪院,夜色寒凉,静静的,并无一人。
她心烦意乱地闭了闭眼。
又转回身来,将门推开。
吱呀——一声,两扇门缓缓向内打开,屋内未点灯烛,月色投进房内,将一切映成漆黑的剪影。
窗外几支修竹,被夜空映成幽蓝色。幽蓝色的窗景下,是她黑暗中只有轮廓的书桌,摆放着笔墨纸砚和妆镜,以及——
一个圆圆的,人头。
她跨过门槛,将门轻轻关上,隔绝了月光。
走近一看。
是阿松。
第46章
南琼霜站在原地,只觉得简直喘不上气,用力闭了闭眼。
雾刀咯咯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只是一个警告。”
她微微打着哆嗦,全身如一根绷紧的弦,“我没有要背叛往生门。只不过,如果他现在死了,我就算抢了玉牌,也没法下山。”
雾刀:“嗯——你最好是。”
意味不明的答复,但似乎并不认可,她长睫又颤抖了两下。
不信你的人,不论如何不会信你,何况此事她确实心虚。
与其自证,不如让别人自证。
她强笑一声,“说起来,你将我推下藏龙池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连李玄白都没瞧见是谁推了我,那不是你,还能是谁?!”
雾刀:“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骗你干什么?!”
她冷笑,“放屁。一而再再而三地坏我好事,今天是把我推下井,明天是让我半夜出任务,后天倒好,把人头放我桌子上了。怎么?碗小了?不够你吃饭?要拿人头盛不可?”
雾刀:“我为什么,你不知道?南琼霜——”声音轻轻,仿佛一条盘上她脖颈的细细的蛇,“生了异心,别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她嗤笑一声,“我看你是有相好的姑娘了,不想带我,想把我换掉!”
雾刀登时沉默,往地上啐了一口:“他妈的——”
对奉于极乐堂内的教引而言,这是极严重的指控。极乐堂内俱是美人,往年常有教引爱上堂内姑娘的事,这种事情,极乐堂但凡查明,决不轻饶,与叛门同罪。
她继续道:“时机未成熟,我不过想再留他一阵子,好容我寻一条下山之路,你在那用你个猪脑子瞎揣测我什么?!我怎么处理,你说!”
他终于不说话了。
南琼霜略微松一口气,怒道:“滚出来!”
耳朵里,雾刀冷哼一声。
南琼霜:“三个数。一、二!”
窗外修竹中间,终于窜出一团黑影。竹林兀自弹晃,她垂下眼眸,冷眼看那黑影显了形,不情不愿地站在她面前。
人高马大的家伙,站在她面前如一堵山一般,一脸不服,抱着肩膀。
她咬着牙道,“弯腰。”
雾刀:“啊?”
她不言,只是毫不心虚地,冷笑睨着他。
雾刀终于缓缓弯下腰,到她面前看着她,嘻嘻笑了:“生气啦?”
南琼霜张开五指,“——啪!”
抡圆胳膊甩在他脸上,一记清脆的耳光。
那巨石一般的大脑袋,只往旁偏了几寸,吊儿郎当地笑了,“行啦,打一下了,别生气了。”
南琼霜:“下次,安心躲着看就是,我的事情你少插手,猪脑子!”
“行行行,”见她终于没再上纲上线,雾刀嘿嘿笑起来,露出两排小而碎的牙,“走了哈。”
南琼霜:“站住!”
雾刀转身回看她一眼。
南琼霜:“把你这东西拿走!”
雾刀不理,只是回身,戏谑而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她一圈,跃出窗外,消失了。
连窗外的竹林都未摇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