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作者: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18      字数:4017
  
  “如何发现的?”
  “我回了房,正欲上榻休息,忽然窗外不知什么人丢了个东西进来。我瞧着以为是谁恶作剧,将皮球丢进来了,仔细一瞧,才发现是……”
  “几时发现的?”
  “大约是……亥时。”
  “姑娘当时在做什么?”
  南琼霜抬起眼帘,刚巧与顾止的眼神交错一瞬,下一秒,他便将眼神垂了下去,敛目盯着地面。
  她道:“当时……方洗过了漱,睡前想借着月光读些书,于是拿着书上榻,然后就……”
  特意略去上药那一段未提,阿松拜托她上药一事,自然也没有说。说完,带些询问的,看了下顾止的眼色。
  他犹自垂着眼,仿佛不知道她在看他。
  “如此。”慧德又呷了一口茶,品得啧啧作响,“姑娘同这个阿松,可有什么特殊交集?”
  “倒是不曾。阿松为人进退有度,平日里并不同我多讲一句话。”
  慧德沉吟许久。
  站在一侧的顾止终于开了口,“师叔,那人头,仵作已查过,乃是以利器枭首而死。楚姑娘这样的身子,绝无可能斩下某人的头颅。”
  宋瑶洁抢道,“但这些日子,她又是被人用机关所害,又是被人推落坠井,如今,你院子里的人死了,又是第一个跟她有关。怎么这山上最近出的事,全都叫她给碰上了?”
  顾止一时也答不上。
  慧德将茶盏放下,若有若无瞥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了回来。
  “老朽倒是想问,当夜,怀瑾在做什么?”
  南琼霜心里猛然一紧,交叠的双手握了一握。
  顾怀瑾这种老实性格,就怕他心里有愧,不敢说谎,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果然,他沉默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只是如一座雕像般僵立着,不说话。
  慧德倏地又瞥了个眼神过来看她,她几乎是本能地将头低了一低。
  这心虚的一低头,慧德一双小而刁钻的瞳仁即刻转了一圈,鹰隼般盯着顾止,慢条斯理啜了口茶:
  “看来是跟楚姑娘在一处?”
  顾止也将头低得更低了些,都到了这地步,瞒是瞒不过的,解释清楚或许还更好些,便道:
  “楚姑娘夜里替我上药,上完了药,方才回房,回房便出了事。因此,那段时间,她与我在一处,此事确与她无关。”
  慧德听了,不可置否。只是悠然垂着长
  寿眉,捏着茶盖,仿佛没听见也心不在焉一般,优哉游哉刮着茶沫。
  就这么沉默了半刻钟。
  突如其来的沉默,在场众人都未曾料到。宋瑶洁恨恨白了一眼南琼霜,南琼霜悄悄窥了一眼慧德,又忽地发觉顾止在看她,对视一瞬,收起目光。
  这些日子,山花已快落尽了,唯有一些零碎的花瓣飘落在石桌上。
  良久,慧德长叹一声,“此事我早该说了。怀瑾。”
  顾止恭敬垂首。
  慧德:“七年来,身为少掌门,你是最秉公无私的。只是这些日子,是否还公正如初?”
  话说得如此不留情面,在场众人一时齐齐噤声,侍仆远远跪了一地,顾止两三步跨过来,哗地一撩摆,半跪在慧德面前。
  南琼霜微不可查地退了半步,心神不定地捏着五指。
  说他偏私,岂不是已经在明着骂她误少掌门的事?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今日是一点脸面也没想给他留。
  她只会愈发成众矢之的了。
  “师叔,此事确实如此,并无半点虚假。师叔若是不信,可以将那金疮散的小药罐拿来查验。”
  “长老,”阿良怯生生跪行过来,叩了个头,“昨夜阿松想替少掌门上药,少掌门说山上众人都要以他为戒,不应怜惜。阿松实在无法,才去求了山上做客的楚姑娘。这件事情,奴才们都是看到了的。”
  慧德闻言,默了许久。
  良久,叹息一声,眼神略往茶盏上瞥了一眼,示意身后的青灯斟茶。
  青灯未及会意,却是宋瑶洁自然地上了半步,先将盏中残茶泼尽了,再熟稔提起茶壶,斟满新茶。
  慧德回头与她对视一眼,赞许颔首,将她的手接过来,在掌心握了一握。
  宋瑶洁竟僵住一般顿了一瞬,缓缓收回了手。
  南琼霜见了,眉头逐渐蹙在一处,沉思着低下头。
  慧德道:“既然如此,此事就先查下去。这些日子,怀瑾马上下山相看,应专心挑拣人选才是,不要再为这些事费心,此事就由瑶洁代为彻查。”
  未等顾止开口,宋瑶洁先道,“瑶洁一定将凶手、以及当日推楚姑娘坠井的真凶一并查出,请师父放心。”
  顾止正想借查今日之案的借口拖延下山,听慧德这样一说,才发觉竟早被慧德猜着了要出的牌,一时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道,“师叔,阿松是我多年的心腹,他出了事,我心中难安。还请师叔成全,将此事交由我来查办。”
  慧德一哂,小眼珠落在南琼霜身上,意味深长转了一瞬:
  “究竟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别的谁?”
  说完,将盏中余茶泼尽,拂袖而去,一句多余话也无。
  *
  阿松去了,暮雪院中他用着得力些的,便是从前阿松一直带在身侧的阿良。
  阿良为人也踏实,只是年岁尚小,办事未经历练,有时便不免显得怯懦幼稚、唯唯诺诺。
  见阿良抱着一摞少女信笺进来,顾止勉强笑了笑,道,“我尚有些公务要忙,眼下不得空,先放在一旁吧。”
  阿良迟疑一瞬,道,“方才长老吩咐我,要少掌门不论如何先将这些信件阅过,宁可将公务放放。”
  师叔这是当真起了疑心了,顾止自嘲勾了勾唇,道,“那怎么行。我实在分不开神,倘若师叔这般吩咐过,那你在旁替我念吧。”
  于是,阿良将那些绑了刺金丝带、又拿熏香细细熏过、时有珠泪圆痕的茜色信笺一一拆开,开口念道: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当日公子混乱中救下玉奴,事了便拂衣而去,玉奴一眼倾心,此后当真苦寻公子多年。一别经年,玉奴病重,仅余一丝幽魄,但苦盼能与公子再见一面。倘若公子尚记得那年上元节火树银花下,扬州桥头偶然相遇,万望公子来当年水乡故居见玉奴一眼。奴婢感激涕零,便是失魂落魄,也甘心。”
  读完,偷看一眼顾止的脸色,却见他似乎只是专心批着递上来的文牒,既没说往下念,也没说不念,于是又将信笺拆了一封,清清嗓子:
  “见字如面。怀瑾,当年风陵渡口一别,须臾数年,恍如隔世。不知你是否仍记得那年渡口相见,萍水相逢,唱诗相和?这些年来,我同子琴等人共组一诗社,时人谓我梅骨雪魄,然而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知音难觅,灵犀难求。我亦时常悔恨,当年知你即将还山,为何不曾与你同归?听闻眼下你有意娶亲,倘若尚且记得渡口边的苏照影……”
  读了一半,又窥了一眼窗下的人,见他不仅并未动容,几乎是没有在听,只是捏着毛笔在文牒上画圈圈,便很识趣地换了下一份:
  “瑾哥哥,你回山许多年了,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呀?听说你终于能到岳山来了?什么时候来?我去山下接你!十五年前我们封在蝴蝶谷里那罐酒坛子,我已经叫人挖了出来,就等你来山庄尝呢。至于娶亲之事,等你来了,同我爹爹慢慢地议。爹爹喜欢你,他不会不同意的。不过——比起我父亲,更难过的一关,或许是我。哼!倘若不带两坛天山的桃花酿来,我可不要见你。”
  读完,顾止尚未有任何反应,房门却先被敲响了。
  打开门一看,竟是在院内查众人口供的宋瑶洁。
  顾止从文牒堆里抬起头来,“师姐,什么事?”
  却见宋瑶洁竟然一反平常,不仅周身一贯端着的清高架子消失不见,而且几乎是发着抖,眼圈也不自然地微微红着,“你……你这些东西,可否别念了。”
  顾止一愣,顿时又了然,“因我这边尚有许多公事不得不处理,这些信笺,师叔又要我看,我无他法,只好叫人念给我听。打扰师姐了?”
  宋瑶洁似乎有许多话想说,然而终究没有说出来,再欲说还休,最终也只是垂下眼,落寞颔首。
  他却惊了一下,“师姐,怎么哭了?”忙不迭掏出叠得方方正正的帕子来,递给宋瑶洁。
  宋瑶洁将那帕子展开一看,竟是绣着红梅的白方巾。这山上,若要以红梅作比,除去她,还能是谁?一时竟感慨恋人不得结合之苦,将帕子捂在脸上,哭了。
  顾止素来是最怕人落泪的性格,何况是同门前辈的眼泪,一时无措将笔搁下,四处想再寻东西替她拭泪,终于又从抽屉里寻出了一块方巾,于是拍拍她肩膀,将那块已经湿透的手帕换了下来。
  却在这时,不知为何抬了眼,毫无原因地从窗外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