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作者: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19      字数:4029
  
  清涟愣了一下,“娘娘要戴桃花的?”
  她连眼皮都懒得抬。
  那日,晟贵妃在荷花池亭子内挑衅她,用的就是这根簪子的由头。
  嘉庆帝爱看她穿粉的,既然衣裳是粉的,她便搭了这支珠光宝气的桃花簪子在头上。
  不想,被晟贵妃瞧见,兜头给她扣了顶淫邪惑主的帽子,说一身桃色衣裳,头上又戴桃花簪子,不知欲在后宫之内勾引谁。
  她垂睫笑了一瞬,“拿那件桃夭色绣花宫裙来。”
  远香知道她的脾气,不敢多话,顺从地将那衣裳取了来。
  梳妆好了,她踏出菡萏宫的门槛,方知外面下着雨。
  时值七月,阴雨连绵,空气里含着水汽,闻起来潮湿清香。然而却是太闷热了些,乌云在头顶捂着,正是下午,也昏沉沉的。
  她在回廊中一路走,清涟替她在身侧撑着伞,免得雨丝溅在她身上。
  走着,却见嘉庆帝前些日子喜爱非常的彩色宫灯一盏盏被撤下去,太监们淋着雨,踩着长梯忙上忙下,奢侈鲜艳的器皿摆设,能撤的撤,不能撤的,便被颜色素朴些的掩在后面。
  奢极华艳的后花园,渐渐黯淡下去。
  南琼霜拨着腕上翡翠珠子,“皇上一向是最喜欢豪奢物件的,彩色的东西用不腻,这些宫灯,才刚挂上多久,怎么就撤下去了?”
  清涟垂首,“奴婢不大清楚,听说是一位人物要提早回来了。”
  “谁?”
  “国师先生。”
  “哦,姓顾的那一位?”
  “正是。”
  她笑了,“这位顾先生究竟是何人,我入宫两月有余,人人都同我提他,却未曾得见一面。不是说,他得皇上青睐非常,连宫禁都能随意出入吗?”
  清涟默了一瞬:“奴婢也不知。”
  她笑,“好大的面子。怎么,这位大人不喜花里胡哨,觉得眼睛花?”
  清涟:“似乎是性子格外乖僻。极其喜静,极爱素朴,阴晴不定,难以相处。他不喜欢的物件,连皇上也不敢在他眼前放。”
  前朝之事,她入宫前做了些功课,然而消息全是自往生门情报司传来,不知转了几手,有时候,与道听途说也没区别。
  她倒是听闻过这位顾先生的,如今这人在齐宋,声誉如日中天,鼎鼎有名。不过,其人到底如何,与她的任务无关,她也懒得在乎。
  一抬头,紫宸殿掩在灰霾的乌云下,金色黄瓦往下滴着连串的水。
  晟贵妃一身素白衣裙,裙摆在泥水里浸着,跪在紫宸殿门口,一旁的芳若姑姑替她打着伞。
  她笑了一瞬。
  那日,晟贵妃调换银针之事事发,嘉庆帝大怒,罚她在紫宸殿前每日跪三个时辰,以示惩戒。
  南琼霜走到檐下,王让替她拨着锦帘,她回身看了跪在泥水里的晟贵妃一眼,笑,“她今日跪了多少个时辰了?”
  王让叹息:“皇上是罚她跪三个时辰,但贵妃娘娘性子倔得很哪,今天已经跪了快五个时辰了,说是不打动皇上不罢休。”
  “啊呀,平日也就罢了,现在还下着雨……”她含笑回身睨了跪在地上的女人一眼,晟贵妃两眼喷毒似的,发狠瞪着她,发丝狼狈在腮侧额际黏着。
  她恭敬颔首,笑,“我进去,替姐姐求求情。”
  雨里的人,见她特意穿了身桃粉衣裙,戴了支桃花簪子,被嘉庆帝在病中点名召见,怒得眼珠子几乎从眼眶里挤出来。
  是呀,穿你最恨的颜色,戴刚被你骂过的首饰,去见离了我不可的皇上。
  至于你,就被太监们挡在外面,雨里跪着思过吧。
  南琼霜心情不免好了起来,穿过重重屏风珠帘,走到了龙床前。
  寝殿内,织金帷帐层叠掩映,角落里点了几盏煌煌宫灯,窗全关着,不放一丝冷风进来,那宫灯在凝固的空气中呆滞燃着,殿内一时昏暗。
  连树枝摇动的声音也没有,只有一人断续的哀鸣。
  年轻的帝王在丝缎锦被中抱着头翻滚:“疼——朕的头好疼啊!去唤娘娘来,娘娘到哪了?你们这些狗奴才,有没有去给朕传娘娘来?!”
  王茂行跪在龙床旁,他周围早已伏地跪了一大圈太医,“回禀皇上,娘娘就来了,臣早已传令下去——”
  南琼霜急道:“皇上,臣妾来了。”
  丫鬟们撩开金纱帷帐,宰相和太医识趣地为她让开,未等她走近,皇上竟忍痛坐了起来,痛得含泪,朝她伸出手,“德音——”
  谢德音,这是她如今的假名。
  “德音——朕好痛啊,你怎么才来……”
  嘉庆帝一见她,就拉着她的手委进她怀里,她被迫倚着床头坐下,嘉庆帝环着她的腰,头在她腹部蹭着:“都下去、下去!朕要跟娘娘单独待着!”
  众人如影子一般无声退下,嘉庆帝抬眼,痛得眼底通红:“德音——朕真的好痛,你说,朕这头风可怎么办才好啊——”
  她关切哄着,“不怕,不论如何,臣妾都在这儿陪着皇上。刮风也好、下雨也好……”
  嘉庆帝头埋在她侧腰,深深吸了口气,“不论何时,都会陪在朕身边吗?”
  她一下一下在嘉庆帝身上拍着,“自然。”
  嘉庆帝声音闷闷的:“德音,不知为何,每回头痛,你在,朕总觉得好得快些。”
  “是吗?”她哄孩子一般,“若能为皇上医治,是为臣妾万幸。”
  他不说话了,头埋在她宽大的袖摆里,依恋呼吸着。
  其实,这么多男人,格外依恋她的,也就只有这两个。除了这个皇帝,还有……
  还有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人。
  可是,那已经太久了。她记忆里,那一点雪白衣衫的影子,已经小得成了纸灯笼上的一个孔,不碍事,也无关紧要。
  “德音,朕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她垂首看去,嘉庆帝的脸掩在她袖子底下,只露出下颌线。
  “怎么?”
  “除了你,朕的头风,终于又找到了一位神医。”
  “真的?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她装着感兴趣,“是谁?”
  “这个人物,你入宫尚短,还不曾见过面。但真是一位奇人!当日形势岌岌可危,风雨飘摇,王相不知从何处搬了这么一座大佛,出山助我,甫一献计,就帮朕定了乾坤。结果还不止于此!”
  嘉庆帝倏地激动起来,抬起脸来望着她:“这位先生,所修武功,可以助人调息疗伤,又通针灸之术。上回,他在,朕的头风就减轻不少。”
  没等说两句,一激动,登时又痛苦万分,五官攥在一处。
  她急着替他擦汗,“那如今那位先生呢?怎么不在?”
  “先生回山料理事情去了。”他痛得嘶气,然而这次一痛,痛得似乎不停,他从哀鸣渐渐至于怒吼,再至于癫狂,腾地从她身侧坐直起来,抓着头发大吼:“痛啊——好痛——”
  “皇上——”她急道,“传太医!太医!”
  “一帮庸医,顶什么用!”嘉庆帝忽然抓起枕头底下的玉如意,疯了一般一抡,那玉如意顷刻砸在宫灯上,砸得满地玻璃碎溅。
  急急进殿来的太医们刚跨过门槛,琉璃灯就炸在脚下,吓得齐齐跪下。
  “叫先生回来!叫顾先生——”龙床上的人,痛得泪花婆娑,气喘吁吁,“叫顾先生……速速回来!速速回京!”
  第100章
  王茂行紧赶着弯腰叩头:“臣已经去信,催顾先生回来,还请皇上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朕如何稍安勿躁得了!”嘉庆帝发狂捶着床,“头风发作在你身上,你倒瞧瞧你能不能安!”
  “皇上,皇上……”南琼霜一连声地劝,牵着疯帝的手缓缓握住,“万勿激动。这病不是越急切,越痛吗?皇上要骂他们,等头风好了再骂。”
  跪在地上的宰相与一众太医,听了这话,默默低下头。
  嘉庆帝冷笑着,恨恨凿了一下金丝楠木的床头:“朕这身子,全是当日常达那厮一碗药酒之故!定是那日他在酒中下了毒,故意来暗害朕!”
  紫宸殿的人,一时全不敢说话,连南琼霜,也只敢牵了牵他的袖子。
  如今时局动荡,这种事,或许是,或许不是,谁也不敢下定论。
  但嘉庆帝的头风,自微微隐痛发展到头痛欲裂,确实是因常大将军那一碗毒酒。
  一年前,常大将军打着清洁皇室血脉的幌子,发兵入京,说是匡扶正统,实是兵指洛京,意图篡权。
  却在京外,山海关前,被一人拦下。
  后来,形势危如累卵,挡下了常达的人,也想着攻入紫禁城分一杯羹,两虎相斗,反而容皇帝喘了口气,嘉庆帝保下了一个名义上的皇位。
  却被常达骗着、或许是逼着,饮下了一碗药酒。
  自那以后,嘉庆帝精神越发不好,有时高兴至于癫狂,有时沮丧几乎心死,有时忽然说起胡话,有时笑着谈着,忽然脸色一变,拔剑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