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作者:
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19 字数:4023
“娘娘逃了,去哪。”他又问了一遍。
“没有确切的去处,不能有确切的去处。正是因为不知道去哪,才安全!”
“若如此,不行。”他斩钉截铁。
不容商量的口吻,她几乎怔了片刻。
“为什么不行?先生不是要实情吗?”
他不答。
“我不明白先生究竟哪里不满意。先生既然已经在我和往生门内情之间做出取舍,舍我而取内情,那么,我去之前,也会给先生内情。若如此,我今生夙愿得偿,也不在乎什么叛不叛,任务不任务的了,你我二人之间的荒唐孽缘——”
咔擦一声,他手中把玩着的毛笔骤然断作两截。
她一下子顿住了话,不敢出声。
他依旧没说话,面色不动,胸口深重起伏,听着。
隔了两刻,她才小心地接,“……也可了结。先生既然又想知道当年之事,又想与我这个仇人一刀两断,放我出山,两全其美,岂不是最好?”
“两全其美。”他笑出了声音,意味深长地呢喃了一遍,起身开门,“不行。娘娘不必再说了。”
“怀瑾!”她扑到床头,房间门正在床头边,她探出身子抓住他的胳膊,手铐铁链一阵咔啦的响,她急切道,“为什么不行!”
顾怀瑾偏开脸,极力压抑着似的,垂首深深呼吸。
良久,他白着脸笑了一瞬:“你说呢。”
她握着他的袖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该不会因为旧情,不肯放我,却要审我吧。”她抓住他的袖子,不敢置信地吞咽了一瞬,“选往生门,选天山,是你自己选的。你既然选,我便给。你该不会既想要我,又想要内情?”
他依旧不说话,缚着黑绸的脸朝着她。
一旦戴上那根绸带,她就瞧不出他的情绪了。
“我们本就殊途,本就不可能的。你以为,就算把我强留下来,明日用刑,我们还能如初吗?不可能的!你说得对,用过刑后,我们就到头了,”她开始哽咽,顾怀瑾面无表情看着她泪花泛上眼眶,“到那时候,就算两个人天天在无量山上对面相处,也是物是人非,相看两厌。你又何必!”
“放不了。娘娘免开尊口。”
顾怀瑾转身开了门。
她坐在榻上,怒得简直发抖,顾怀瑾正将门阖上,她大喊一声,“顾怀瑾!”
他关门的动作霎时停住了。
“你究竟想怎样?!你成全我,我成全你,这么多年,彼此都有一点感情,保全体面总好过撕破脸皮……”
“一点感情。”他气得笑了,仰起头,疲惫喟叹一声。
“当断则断,总好过相看两厌,彼此体谅一点,又有什么不好!难道非要强人所难,到最后看彼此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天山上的相处也全忘了,日日只剩怨怼!”她握住他的胳膊,“往后再也没有往后,且连从前也一点不剩,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顾怀瑾站在门口。房间内没有点灯,惨白的月光投进来,将他泡在其中,仿佛他是个阴冷的溺死的水鬼。
他只觉天旋地转。
好累啊。为什么她永远不懂,不在乎。
她握住他胳膊的手紧抓着:“怀瑾!”
“娘娘倒是一向放弃我,放得轻巧。”他轻轻将她的手拨下去,“说不见就可以不见,说诀别就可以诀别,说走就可以走得干干净净。我对娘娘算什么?什么也不算。”
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多年前,兰阁禁地,我看出娘娘要离山,那般痛苦,娘娘收手了吗。那时我就晓得,我不过是娘娘一个……随时可以抛下的物件。”他叹了口气,全身力气都被抽去了一般,虚浮着扶住了门:
“经年未见,如今一看,还是如此。娘娘倒真是如初,不必对我说什么从前是演戏。你演什么?从最以前,就是顾某一个人的笑话罢了。在娘娘那,也不过‘一点感情’。”
“此事娘娘不必再提了。既然是娘娘落在顾某手里,不是顾某落在娘娘手里,鱼与熊掌是否要兼得,顾某说了算。娘娘好好休息。”
“顾怀瑾!”她扯住他,“你搞清楚,是你要对我用刑,是你要放弃我!”
“那么,”他道,“——你放弃我的时候还少吗!”
嘭的一声巨响,震得门框直摇晃,她定睛一看,门板竟被他一挥袖整个挥飞了,满屋崩碎的木屑四溅,他黑绸底下两行鲜艳泪痕,“从以前,到现在,你又有哪一次是选过我的!”
她哆嗦着嘴唇,试探着去牵他的袖子。
“对,从前也有一次,就是兰阁禁地那一夜。就那一晚,你选了我。选我一回,叫我惦念到现在,隔着窃山之仇,设局之恨,冒天下之大不韪,还放不下。”他声嘶力竭,“实话告诉你,我倒情愿你那一晚没有选我!”
“你以为我那五年是怎样活的!门派因我一夜倾颓,人人都提醒过我你是细作,人人都在背后议论我,我却爱你,不论如何都信你,最后又是如何!”
“你真以为,那一夜你留下我,我就活得了吗?!我巴不得死!难道你以为,留我一命,是为我好吗?假如你真为我好,我与镇山玉牌,你宁杀我,也该留下镇山玉牌!”
她瞬间喷出两行眼泪,从眼底往下冲落。
“留下我,放我一命,让我作为阖山罪人活着——这就是你的怜悯!谁稀罕你这种怜悯!你不是不懂我,若真怜悯我,怎会取走镇山玉牌,你明知道我宁愿自己死!留下我,不过是你爱我,是你自己一点私心——”
“对!是我一点私心!”她含着眼泪。
“你那一点私心,焉知是害我还是救我。那一夜过去,我活着,五年间,我自杀过二十七次——”
她抖得不成样子,终于撒开了他的袖子,气息奄奄地伏在榻上垂泪,人几乎瘫倒,他歇斯底里,“是为了见你,为了听你一句解释,我才苦苦撑着活到今天。结果真见了你,你对我说,你不信我,说我爱你不过是些大话……”
他抽噎起来,堂堂一山掌门,失态到几乎站不稳,“那么,我又有什么好说。你要受审,我当然审。你要受刑,我当然让你上刑。难道我还能再偏私吗!”
她趴在枕上,脸埋在胳膊里,肩头一下一下耸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127章
“你从来不肯选我,我只好选我自己。”末了,他平静道,“不放。”
“从无量山逃,你别想了。无量山我管一天,你就在我手里一天。自由?这种东西,我给不了。就算分道
扬镳,你也得在我眼皮子底下。”
她在泪水里,强撑着抬起头,紅着眼睛,“在眼皮子底下,但要一刀两断。你也真是有病!”
“对!有病!是好是坏、是生是死,不论你再爱谁不爱谁,不论你我有无可能,都得在我眼皮子底下!告诉你,本就是你欠我!”
“即便得不到往生门的情报,又相看两生厌,也不肯相忘?!”
“对!”
她伏在榻上垂着头落泪,纤细的脖颈弯得几乎折断了,凸起一块伶仃的骨头。
他看了,便不忍心,抬步欲走。
“好。”她又抬起头来,通紅的婆娑的眼睛含着恨:
“既然一刀两断了还要强留,那么,我不可能说的。我们一起回洛京去。看皇上还能容你关我多久!等回了洛京,你就在一旁看着吧,不管我是做皇上的妃子,抑或摄政王的妃子,”他的步子骤然停了,静默立在门口,“都与你毫无干系!”
“再说一遍。”他回过头,轻声说。
她忽然感觉满屋空气重得像铁,当一声砸在地上,嗡鸣声盘旋。
“再说一遍,娘娘。”他又道。
她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悚然,缓慢从榻上爬起了身子。
顾怀瑾在满室黑暗中,不发一言幽幽面朝着她,良久,抬步走近,坐到她榻侧:
“再说一遍啊,娘娘。”
她不敢开口。
他莫名笑起来,抬手,怜爱地蹭着她的脸细细抚摸,从脸颊一直到下巴,冰凉的皮肤冷硬的骨,毒蛇一般的温柔:
“我还没问娘娘呢。我撒手两年,乖乖成了娘娘了,有意思。”
“眼下倒好,原来乖乖不仅想做珍妃娘娘,还想做摄政王的娘娘。乖乖多招人喜欢啊。”
他那语气,说得她身上一阵战栗,匆忙手脚并用地往床榻深处躲,忽而腰上缠了一只手,她刚愣怔一瞬,即刻便被人拖回床中央。
她仰在衾被上,只见他回身一开掌,方才被他在掌中折断的毛笔倏地钻入他掌心,他俯低身子压下来。
顾怀瑾不紧不慢地将两截断笔缠在她铁铐的铁链中间,卷得两根链子短了一截。
她两只胳膊一瞬被抬高,两腕吊起,人躺在枕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他单手撑在她身侧,慢条斯理地解开她腰间的盘扣。
“……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