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作者:
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19 字数:3987
他侍奉嘉庆帝,是为还无量山老掌门的人情,并非心甘情愿,择良木而栖。因而,嘉庆帝再无他不可,他也始终不肯松口,搬至长安街上。
不过。
他隔着绸带,不动声色地观察对面,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
那个人……
前些天,还满身他留下的印子,粉艳艳的。
那些印子,想必还没消掉吧。
欢爱的痕迹尚未除,欢爱的人先忘了。
他心不在焉地将青花茶盏握在掌中,大拇指一下一下刮着杯身。
“嚓”一声,茶盏破开。
嘉庆帝惊站起身:“来人,别将先生烫了!替先生换茶更衣!”
“不必。”顾怀瑾浑不在意甩去手上滚茶,晶莹水珠自他修长的指骨滑落,他面色是冷玉般难以接近,“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顾某搬去长安街便是。”
“唷,不是说了好几回,让你住宫门口,你嫌吵,不肯来吗?”李玄白懒倚在木椅中,吊儿郎当晃着脚,“怎么,今儿一说就来了?”
南琼霜坐在椅子里,事不关己地咬着玫瑰糕,接着小瓷盘捻去指尖碎屑。
忽而,有一种感觉。
被人注视着。
阴冷、偏执、不肯罢休。
她毛骨悚然,一激灵抬起眼来。
顾怀瑾缚着绸带,不知在看她,还是没在看。
她慢吞吞将哽在喉咙里的玫瑰糕咽下去。
这人,自从她那张一刀两断的字条递出去之后,两个时辰便来一张字条问她“何意”,似乎她不答,他便歇斯底里。
到底想如何?若说听了雾刀的话,难以接受,径直断掉便是了,还有什么要问的?
顾怀瑾一言不发,唇紧抿着。
良久,他简短道,“为皇上分忧。”
“长安街上许多宅子,顾先生尽可以随意挑选。”嘉庆帝冷汗涔涔,“不过,都说皇城根下福气最旺,朕想……”
“皇上若肯,顾某愿搬去从前周大人旧宅之中。”
这位周大人,南琼霜亦有所耳闻,说是先帝时的一位重臣,数次力挽狂澜救天下太平,甚得帝心。不过,最后因故获罪,菜市问斩,那宅子自此便空了下来,无人居住。
那所宅子,刚刚好好,在紫禁城的承安门门口。
“好!既然如此,朕即日便着人修缮周氏旧宅,先生有何要求,尽管说便是。”
“顾某无甚要求。”顾怀瑾礼貌颔首,“皇上肯赐宅,已是圣主隆恩。”
南琼霜心中有些惴惴难安。
他本就有宫禁令牌,如今,又搬来了皇宫门口。以后,莫非她随意在宫中走走,便可能迎头撞见他?
她想平平安安地同他断掉,怎么这样难啊。
“顾先生这是素来无所好,不然,皇上几次三番赐宅,要是我们呐,早答应了!”常忠咧开嘴笑,手里倒腾着自己那一把牌,“微臣爹爹近些日子封爵,皇上赐了所宅子,那屋子呀,太漂亮了!房梁顶有外面那天香楼那老高!”
天香楼,乃是洛京城内最有名的销金窟。
南琼霜万万没想到此人会在专说吉利话的紫禁城里提及烟花柳巷,捻着帕子蹭下巴。
“哦?给常大将军一所漂亮宅子,你高兴了,大将军高兴吗?”李玄白笑得意味深长。
“爹爹也高兴。不过爹爹还说,”常达一双小眼睛忽而转向刚松了一口气的嘉庆帝,涎着脸笑起来,脸颊肉成了两个红团子,“倘若皇上还肯赐些美娘子,我那风流倜傥的爹爹,想必会更念圣恩呐。”
李玄白单手拄在桌上,眸子里含点促狭笑意,看好戏似的往嘉庆帝身上瞟了一眼。
刚讨完王爵,讨完禄米,见再实际些的讨不来了,便又来讨些小的。
常达此人,心性贪婪,难以餍足。如此一步步贪下去,早晚有一日会三足失衡,那么,谁摔在地上,就不一定了。
这个道理,嘉庆帝自然也明白。
但是,他卷入其中,坐的是双方必争的位子,手中又别无长物,只好两面低头,以求在混乱中求得一隅安身。
他擦着冷汗,一面点头一面笑,“田宅既是小事,女人,更是小事。不知常大将军和常将军二位,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南琼霜在一侧听着,微微摇了摇头。
常将军府上又要去女人了。公孙红办事未免太差劲,至今还未将二人抓在手里。
眼下好了,新人入府,想必她更焦头烂额了。
她叹一口气,眼一瞥。
常忠的牌漏了出来。
南琼霜喜不自胜,装模作样地将喜色压下去,神不知鬼不觉地靠在椅背上,递眼神偷瞟。
这一瞟,竟与那枣核般的小眼睛对上。
她唇角的笑顿时僵了一刻,复又礼貌勾唇。
“我爹爹喜欢骚的。至于我,”常忠直勾勾涎视着她,一双眼半点儿不肯挪,鼻子底下也出了油,积在唇线上,一字一字:
“我喜欢对我笑的。”
第139章
下一瞬,常忠痴妄神色缓缓僵在面上:
“娘娘,您怎么不笑了?”
南琼霜转回头来,按着心口顺气,强迫自己心平气和,一面又挂上了笑意。
未待开口,顾怀瑾在一旁轻啜了口茶又放下,淡道,“常将军,失态了。”
对面李玄白两手抱在脑后,瘫在椅子里蔑笑一声:“倒还挺会挑。”
常忠不知桌上这两位大人缘何一齐冷言冷语,左瞥一眼,右瞥一眼,搔着头望向嘉庆帝。
嘉庆帝却端起茶盏,笑得眼下纹路炸开,“常将军不过是玩笑罢。牌桌戏言,常将军不当真,朕自
是不会当真。来,出牌,出牌!”
说着,将手上牌挑了几张,往面前一撂。
常达干笑两声,探出身子细瞧,看了一眼,方知嘉庆帝那一把牌竟是针对着他出的,啪一声拍在自己圆滚滚的脑壳上,“万岁爷手气上佳。今日是万岁爷大吉的日子,万望您手下留情啊。”
说完,唉声叹气地将手中余牌摊开在桌上。
李玄白隔着牌桌,讥诮笑了一瞬,搓着下巴,话里有话地朝她睨着:
“不是,我说,怎么今儿谁坐你旁边,谁输啊?”
常忠呵呵直笑:“与娘娘无关,我比不上圣人时运。”
李玄白冷笑一声,朝对面最难以接近的人,遥遥一指。
南琼霜心里突地一揪。
“顾先生素来是嘉庆帝肱骨臂膀,以本王之见,你们三位坐一起吧。”他笑吟吟抱着肩膀,兴致盎然朝她挑眉毛,“也好压压这桌上龙气。免得其他人,牙都输没了不是?”
南琼霜一时哑然。
他突发疯症?
明知道如今她见顾怀瑾最不自在,他一在她身边,她连谈笑都收敛,浑身哪哪不得劲。
却故意将顾怀瑾调到她身边来?
未等她反应,身旁顾怀瑾已经拿着杯盏站到常忠身侧,候他起身。
她顿时连侧首都不敢了,正儿八经坐直了身子。
如今,顾怀瑾只要与她同在一间房内,即便人山人海,她也一眼便知他在哪。
遑论,离得这么近。
她忐忑仓惶地听见他从容落了座。
四象塔上依偎在他怀里便会嗅到的气味,顿时萦绕于鼻尖。
她倒吸了一口气。
“继续打吧,来。”李玄白笑得一派神气恣意,摊开手,“来,从头抓牌,再来一局。本王非要瞧瞧今日能否赢一局。”
顾怀瑾一言不发。
重新抓牌。
她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嘴唇在齿间纠结咬了许久,最终还是跟个树墩子一样老实地坐直。
别说偷窥顾怀瑾的牌。
连嘉庆帝的牌,她都无心去看了。
这人,刚从雾刀那里不知道得知了多少,八成攒着一肚子刻薄情绪,又屡次要见她不得,不知现在有多怨戾勃怒。
倘若在四象塔上,她这几日东躲西藏,已经够他再古怪笑着,上一晚上的刑了吧。
一想到那些他衣冠整齐坐在榻边、眉目带笑地拨进她肉身深处,还要管她叫“娘娘”的日子,她就脑子里嗡的一声。
“娘娘。”
未有反应。
“娘娘。”顾怀瑾又唤了一声。
她一哆嗦:“什么?”
李玄白在对面深深笑着,得逞又得意。
“您的团扇。”顾怀瑾拈着她的扇子递到她眼前,“掉在地上了,怎么没瞧见。”
她接过来,垂首不去看他,声音弱得如蚊蝇:“谢过顾先生。”
扇柄上,许是她的错觉,还带着点他指腹的温。
她将那细细的团扇柄攥紧了,硌得手指微痛。
情未断,但欲一刀两断,她根本就不该再靠近他。
“王公公,备碟瓜子。”顾怀瑾朝王让吩咐,又朝窗外偏首,“外头什么声音。”
一桌人齐齐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