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作者: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19      字数:4051
  
  嘉庆帝眼泪汪汪地眨着眼睛望他:“先生……”
  顾怀瑾无可奈何,叹息一声:“愿为吾皇效劳。”
  第142章
  “我有件事想问你。”
  时已盛夏。蝉鸣喧杂,热浪滚滚,树叶绿得近乎鲜艳。日光自彼此交叠的树影间筛落至雕窗内,摇落几圈圆圆的淡金光斑。
  李玄白将奏折合起来放到一旁,日光婆娑地投在他膝间,他玩着耳坠,指节在案上叩了叩,抬眼望向对面的人。
  南琼霜刚刚敛裙落座,垂着眼睫理裙摆。
  “什么事?”
  他饶有兴致又意味深长地撑腮看她:
  “你在无量山上,跟那个姓顾的,究竟如何?”
  她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瞬。
  “你特意叫我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李玄白不答,一双恣肆艳丽的狐狸眼,浑不在意地向上勾着,面上依旧嬉笑,可是那眼底,沉着些幽幽晦色。
  他往嘴里塞了块雪花酥:“你跟他和好过吧。我都瞧出来了。”
  南琼霜手
  中动作骤然一顿,片刻后抬起眼朝他笑:“说什么呢。”
  “你定然是同他和好过。笑乐园那天,你二人坐在我对面,我瞧得清清楚楚。”李玄白灌了一口茶,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着数,“同时笑,同时摇头,同时抬头,同时叹气。闲着无事的时候,食指会在桌上敲两下。坐久了,换个姿势,也是一齐换同一个姿势。”
  “虽然如此,两人彼此都不理会,貌合神离,仿佛从未认识过。”
  “事事默契,但形同陌路。”他摊开手笑,“这其中怎会没有文章。”
  南琼霜听得心里一片凉。
  他们两人,当日笑乐园的牌局上,甚至只说过一句话。
  “说吧,在他的无量山上,都做过什么,到哪一步了。”李玄白笑得一派轻松,只一双眼不错眼珠地睨着她,“亲过?”
  南琼霜面上一丝波动也无,缓缓地摇着团扇。
  亲过?
  何止。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些日子。
  困在他双臂间、天花板被挡得看不见,他的闷喘一声声在耳畔响彻,她如随水浮萍般无措,抱他的背脊,仿佛抱着救命的浮木。
  半点儿距离也没有的日子。
  对面李玄白抱着膝盖,似笑非笑地盯她。
  她骤然一个激灵。
  她究竟在想什么?
  “没有。”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搁下扇子,剥着瓜子,“他恨我恨得要命,把刀横在我脖子上要杀了我。是我说,宫妃死在山上,他无法交代,无量山必然要受牵累,他才罢休。不过,依旧咬着牙对我说,早晚有一日,要将我活剐,之后,再碎尸万段。”
  她越说越觉得好玩,不由笑了起来,“恨成这个样子,怎么会和好。”
  李玄白十指交叉成一座小塔,大拇指搓着下巴,沉沉思索,笑得似是而非。
  南琼霜直望着他眼睛,不躲也不避。
  “罢。”良久,李玄白长吸一口气,搔了搔头,“紫禁城内的贵人,他便是再恨,一时片刻间,也奈何不了。不过,自此以后,你需得小心些。”
  “德音小不小心,安不安全,”她一双眼睛弯成月牙,一半奉承,一半揶揄,团扇在案几边缘笃笃笃地磕,“全系于表兄一身哪。表兄管我,我就安全。不管我,我就只好死了呗。”
  李玄白一阵忍俊不禁。
  他这人,喜人奉承,但不喜阿谀拍马之辈。阴阳怪气地捧,在他耳朵里倒有趣。
  “行了行了,求人的时候,好话就一箩筐了。”他咽了口茶,“当日笑乐园内……”
  窗外远香忽然道:“娘娘。”
  两人的话顿了。
  南琼霜回头从枝叶摇曳的镂花窗棂内望出去:“什么事?”
  远香自殿外疾步行入,脚步轻得如一阵风,附在她耳侧:“皇上召您去紫宸殿。”
  紫宸殿内,丝丝阴凉。
  因着嘉庆帝有疯症,宫人们更加不敢怠慢,最大最好的冰块一缸一缸地送入殿内,即便坐在窗下,也是凉意沁人。
  南琼霜甫一进去,便见一道玄衣的颀长身影立于嘉庆帝龙榻前,嘉庆帝许是刚刚起身,那人负手对他说着话,醇雅嗓音在寝殿内飘摇回荡:
  “……皇上有此奇谋,自然是好。不过下回,至少还请知会顾某一声。当日若不是……”
  她抬步跨过门槛,紫宸殿内静得惊人,她低低开口,也有些回音,“臣妾给皇上请安。”
  那人闻言转过身来,一张不带多余情绪的脸孔,疏离淡漠,拒人千里。
  她道:“见过顾先生。”
  顾怀瑾颔首,又转回了头:“若不是此前您同顾某略提过几句,顾某为以防万一,早将人调来紫宸殿附近守着,当日之事,还当真不知如何做结。”
  “朕并无逼迫摄政王退位之意,不过是思母心切……”嘉庆帝喃喃辩解。
  南琼霜自己坐在窗下,竖着耳朵听着。
  “摄政王并非是用孝悌之义逼迫得了的性子,这并非臣空口夸谈。”顾怀瑾缓沉吐字,一面回身向她伸手一邀,广袖扫过地砖,“珍妃娘娘乃是摄政王的表妹。皇上若不信,大可问问珍妃娘娘。”
  南琼霜忽然被点了名讳,不由抬起了头。
  特意将她召来紫宸殿,是为了劝诫嘉庆帝?
  若如此,是顾怀瑾叫嘉庆帝将她召了来?
  她搁下了手里的青葡萄,一路行至顾怀瑾身侧与他并肩:
  “皇上,表兄的性子……确非孝义与大道逼迫得了的。四书五经上的东西,在表兄那,全是空谈。他那人性子最是桀骜难驯,难以拘束,凡事最恨人逼迫。越与他顶力相抗,他越不肯给甜头吃。若真想从他那求点什么,便绝不能逼迫他。”
  “正是。”顾怀瑾略微偏头颔首,“娘娘当真了解摄政王。”
  南琼霜隐约从这话里品出一丝古怪味道,想了片刻,住了嘴。
  “敢问娘娘是从何处而来。”顾怀瑾淡声问,“今晨皇上晏起,顾某未敢惊扰,本想求娘娘伺候皇上起身,未成想,派人去了娘娘宫中,说娘娘亦不在。”
  南琼霜略微嘶了一口气,斟酌半晌,终于掂量着字句道:“是从大明宫中来。表兄有事唤德音一叙。”
  “正是。自从娘娘与摄政王认下了表兄妹情谊,情义日笃,阖宫皆知。”顾怀瑾抖了抖宽大袖摆,刺金的忍冬纹丝光流淌,“大早上的便在一处叙话,娘娘有如此好的一位表兄,顾某当真羡慕。”
  南琼霜眨着双睫,无话可应。
  “皇上,”他转回去,苦口婆心对嘉庆帝道,“摄政王念着他那位谢氏的母亲,对他这位年少多舛的表妹,亦是处处爱护。您身边有珍妃娘娘,又何必携着常将军和晟贵妃一道,对摄政王咄咄相逼。说不准,娘娘一句话,您所求之物,摄政王便允了。”
  南琼霜倏地抬起眼来瞄着他。
  这人依旧八风不动,一派从容自在。
  “顾先生莫要抬举臣妾了。”她强笑着,“表兄那种纵肆性子,谁敢说当真拿得住他。”
  “娘娘啊。”他含笑应。
  她心脏嗵嗵直跳,没接话。
  “皇上方才说,笑乐园内惹了摄政王不快,心中不安,望顾某这几日入宫,时时陪同。”他礼貌垂首,“实则,珍妃娘娘在此,当日龃龉,怕是摄政王早已忘了。皇上实在不必如此多虑。”
  “顾先生。”她听不下去了。
  “便是摄政王当真不肯轻放,您亦不必惊慌,唤娘娘再去大明宫中一叙便是。”顾怀瑾笑得平稳,“形势危如累卵,顾某依照宫规,无法时时在宫中陪伴圣人。依顾某之见,不妨叫娘娘与大明宫多多走动。白日走动,夜里也走动,以备不时之需。”
  “顾先生。”她受不了,又追了一句。
  “先生言之有理。”那一头,嘉庆帝眼圈下两团乌青,显然是自那一日后未曾睡好,“不过,即便是亲兄妹,亦有男女大防,何况表兄妹。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朕会想想。”一面对她道:“德音。”
  她恭恭敬敬侍立听命。
  “笑乐园内这一场,听说妍儿吓得病了。她在宫中寂寞,你得空时,去看看她啊。”
  她心中厌烦,耐着性子笑道,“是。”
  “还有,先生。”嘉庆帝抬手对顾怀瑾道,“琳妍病了。琳妍是我母妃的义妹,金枝玉叶,交予旁人,朕不放心。”他一字一字道:“琳妍的身子,就交给先生了啊。”
  南琼霜绞着帕子的手顿了一瞬,抬眼望向那容颜如玉的人。
  他未厌也未恼,只平稳如常地道了声:“是。”
  *
  菡萏宫内。
  远香再递了一张字条过来。展开,又是那一手端正的楷书:
  “明日府上一叙。”
  她骤然想起白日里,他平和如常地应下景仁宫的差事,仿佛日日见毛琳妍也无所谓,替毛琳妍诊脉亦无妨,每日每日关心她的身子也不会嫌烦,似乎——他根本就不讨厌毛琳妍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