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作者:
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20 字数:4016
南琼霜素来对琴啊乐啊唯有一点叶公好龙的喜爱,听听看看可以,若要自己学,学个一个时辰便头晕耳鸣浑身不适。这些年,为着办差杀人,她只略微习过两首曲子。
可是这点临时抱佛脚的琴艺,在公孙红耳朵里,无异于铁锯锯木,指甲挠门。
最初,公孙红抱着体贴之心与包容之意关怀她的力不从心。后来,为了维护她在洛京琵琶圈子的名誉和声望,她比南琼霜本人还要废寝忘食。
“往后你出去,一碰琵琶,人家都要问你,从谁学的。”公孙红笑盈盈咬牙,“这种东西,冠上我公孙红的名号,老娘一生清誉毁于一旦。回去练琴!”
南琼霜力有不逮,唯有涕流。
当日,公孙红越教越奋不顾身,直到宫门即将下钥,清涟和远香几次三番好言好语相请,方才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走了。
“今晚练琴!明日我查验!”公孙红走三步退两步,双目充血,“若你明日并无进步!我赏你戒尺吃!”
公孙红终于走了。
南琼霜哀叹一声,瘫倒在桌上趴着。
“娘娘……”远香忧心忡忡地端了晚膳上来,一并摆上瓜果点心。
她有气无力,挥手叫她下去。
趴在桌上歇了半晌,她耳畔那些嗡嗡作响终于退去,人累得只剩半条命,靠在椅子里剥瓜子。
指甲将花白的瓜子壳撬开,忽然指甲也跟着一软,劈了。
她兀然一怔。
那个人复又涌上心头。
“顾某不会再纠缠。隔着天山,顾某本也不该再纠缠了。”
她长叹一声,头搁在椅背上,用手腕挡住眼睛。
或许她永远失去了什么东西,或许那东西很重要。
或许她知道她有错,或许她知道她做错了。
但她就是,不敢选,也不敢信。
别做梦吧。在失去一切之前放弃一切,好过坦诚交代后,被人放弃。
她木木地把那瓜子仁放进口里,始料未及地被瓜子的尖端扎破了舌尖。
却忽然看见,远香方才拿上来的,不止晚膳和瓜果。
还有一张叠得齐齐整整的纸条。
她思忖良久,最终还是带着点虚张声势的不耐神情,拿过来,打开看了。
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是墨写的两个大字,墨蘸得饱、顿挫有力,潦倒、匆促、强装体面。
两颗红红的、深深的圆点,大得仿佛葵花,缀在两个字底下,晕开。
那么大,不是眼泪,是他的血。
两个字:“乖乖。”
她惊疑不定地瘫在椅子里。
第145章
她最终还是没有回复那张字条。
顾怀瑾再也没来找过她。
最初,她面上不显,心里却还有点的可耻的期待,以为这么久以来,他从未真的肯放手,即便嘴上说着要放,最终还是会来找她。
可是,一连许多天,他真的不再来了。
他甚至鲜少进宫。
即便是奉诏进宫,伴在嘉庆帝身侧,也是能不与她照面,就不与她照面。
她从未想过他会这样,甚至在那天以前,她从未想过他会因天山和李玄白以外的事冷落她。
可是,如今,他见了她,跟没见到一样。
比当年天山脚下初见,还更冷漠些。
她知道一切是她自找。
也知道,她的痛苦不正确,她做的事正确。
所以,她逼着自己找事做。像此前她应对人生里所有痛苦一样,轻轻拿起、轻轻放下,让痛苦自然地流经她。
同样的痛,一个人既可以难以自拔,也可以轻轻过、轻轻放。
她用琵琶填满自己。
刚巧,公孙红对她的琴艺一百八十个不满意,她遂顺理成章,日夜不停地勤练,练得没出几日,指腹就破了皮,斑驳得仿佛受潮起皮的墙,好了又破,破了又好,不知不觉,起了茧子。
忙起来,她有事做,就无暇犯蠢了。
公孙红日日抱着琵琶进宫,盯着她练琴。一曲《昭君出塞》,花了十天半个月死磕,每天从早练到晚,练到十个指腹都破皮出血,夜里洗面时都火辣辣的疼,她仍不肯放。
她好似一向习惯痛,不痛,反而不安。
她原本便有底子,又这样苦练,且苦练那唯一的一首,不久,琴艺便有所进步,连公孙红那样一向在琵琶上倨傲又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撇着嘴感叹“咱们极乐堂真没孬种”。
“这算学会了么?”她在看弦的间隙里抬眼看她。
“不算。”
南琼霜心烦意乱地按着弦。
“到底要练到什么地步。”
“需得超过我。”
“我说过,你别想了。”
公孙红噗一声把瓜子皮吐到面前的瓷盘里,“你先练吧。反正,日子尚久,练到什么地步,算什么地步。”
她耐着性子道,“既然我弹不好,你便也弹得差些。两厢衬托,我才赢得过你。”
“叫我弹得差些?!”公孙红柳眉倒竖,一派受了辱的模样,“我倒也得有本事弹得差!”
南琼霜翻个恶狠狠的白眼,懒得理会,手上紧着拨弦。
“对了,有一物要给你。”她自袖中掏出一枚
圆滚滚的棕黄丸子,托在掌中。
“马粪?”她瞥了一眼。
“我呸!”公孙红手里瓜子皮往盘里一掷,咬牙切齿,“臭嘴!人家好心好意给你拿过来的!”
“到底是何物。”
“凤鸣丸的解药。”公孙红继续嗑瓜子,“我就说见你第一面,你那嗓子我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回府一打听,原是叫常达逼着吃了凤鸣丸。”
她默然不语,继续拨着弦。
她这嗓子,这么久以来她已经习惯,加之时日久了,药效渐消,又在四象塔上狠狠叫过——
她噔的拨错了一根弦。
“弹什么呢?弹什么呢?怎么弹的?”公孙红手里戒尺在桌上拍得啪啪的,“重头来!”
她心浮气躁地从头开始。
“说到常达。”她一面垂眸看着弦,一面望她,“常太妃的事,常达如何打算?”
“在想法子呢,四处找人。”
“找谁?”
“我不知道。”公孙红垂眼拣了块桂花糕放进嘴里,“这等机密之事,那猪头三谨慎得紧呢,谁也不说。”
攻心刺客,要的就是那些不肯对旁人说的情报,若是打听不来这些,还能干点什么。
南琼霜带点讽嘲之意,朝她挑挑眉毛,一哂。
“笑什么笑。常达府上可是乱了套了!你不知道,他们父子三个,两个都是色魔,裤..裆里那点物件片刻也离不了女人,脑子里的东西,防女人跟防他爹似的!”
“我听说你在定王府上并不顺利。”她望她一眼,“你要小心些。”
“还成吧,不过一群男人。”公孙红抿着桂花糕,碎屑在口脂上沾得凌乱,她将那点粉屑舔进口里,“你知道的,我们这群人,哪有把男人当人的,全是玩物。”
南琼霜望着地上的菱形石砖,出神弯着唇笑了一瞬,没说话。
“即便府内新入了些女人,也无大碍。若说手段,谁比得过我们极乐堂。”
“你拿人家当玩物,小心将自己玩进去。”她没想到自己有点语重心长。
公孙红凉凉笑了一声。
“你也是见过常达常忠的。你会爱上这两个猪头三?”
她无言,指上又拨了几个音。
“遇上猪头三,反而是命好。”
公孙红不明白她究竟在跟她打什么机锋。
南琼霜无意解释。
“你从哪听说我在府上境遇不顺的。”公孙红叼着块糕,嘴唇鲜红糕点杏黄,斜着眼睨她,“啊,我知道了。仑烛。”
仑烛是公孙红的教引。
公孙红冷冷笑了一声,“四处造谣,这帮太监。”
南琼霜噗嗤一声笑了:“太监?”
“你知不知道他们管我们叫刺客里的妓女?”她懒洋洋将口里的糕咬下来,捏在指间,“一帮美人儿在侧也硬不起来的家伙。还比不上你宫里这群太监呢,至少人家不行,是因为东西没了。”
南琼霜笑个不停,公孙红按着耳朵道,“你看,你看,这太监正在我耳朵里叫唤呢。我说错了半点儿?”
“老娘是妓女她爹!婊子指望着恩客过活呢,我们不指望!”公孙红拍着桌子跟仑烛隔空对吵,“婊子没男人不行,男人没老娘不行,老娘没谁都行!你可给老娘搞清楚了!落在老娘手里,没死是老娘放他一马,死了也算赏他面子!”
“行行行,你小点声。”南琼霜笑得舒畅,一时不察拨了一把乱音,“外头有人听着呢,别吵。”
“找死,这帮没根的东西。”
她笑得说不出来话了。
“行了,今日先练到此处吧。天也黑了,过会儿该下钥了。”公孙红将膝上软垫放到一旁,起身告辞,“今儿我先走了。你好好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