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作者: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20      字数:4017
  
  “你若是这么在乎……”
  南琼霜惶然惊疑地见自己脸侧伸出一只手,正对着自月亮底下奔过来的云瞒月。
  “……我杀一个,是一个。”
  “怀瑾!”她顾不得在云瞒月面前避什么嫌,回身抱着他往地面一扑。
  顾怀瑾一只脚撑在身后堪堪稳住,玄黑刺金广袖在她视野中飘摇一瞬。
  云瞒月的朱璎戟刚挥了半个圆满的弧,顷刻当一声被格住,人人都不及看清究竟是何物打了过去,她忽觉脚下悬空。
  再有反应,眼前已经是青冥蓝的夜空。
  云瞒月习武十余年,唯有自己吊打旁人,从不曾被人压制到这地步,翻滚着卷下屋檐时,心里除去怒,更是惊。
  此人是何来头?!
  “乖乖。”顾怀瑾慢条斯理地将她长发缠在自己指间绕着,一边玩弄,一边柔声,“方才若不是你扑我那一下,弹飞的就不是那戟,是他的脑袋了。”
  察觉她嘴唇不断哆嗦,他戴着白玉扳指的手,将她脸孔推过来朝向他,他好脾性地问:
  “想看吗?想看,便给你看。”
  南琼霜忍怒忍得浑身发抖——他那难以言明的怒火和渴欲,明晃晃地支抵在她后腰,叫她更加恼火三分,她恨恨一推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顾怀瑾温和而耐心地喃喃一遍,噙着笑,轻轻附耳:
  “——你在杀他。”
  “顾怀瑾!”
  连名带姓地唤他。
  好,好极了。
  他含着点笑意,去嗅她颈窝。
  是不是倘若他死了,她就知悔了,就能知痛了,就能知道她在折磨他了?
  想到她跪坐在他尸首旁哭天恸地,痛不欲生,他就五内畅快。
  “乖。”他紧紧拥住她,明知那头不可小觑的云瞒月已经自屋檐又腾身上来,他却只是陶醉而痴然地偏首望着她,“我若去死,你答应么。”
  她心思完全不在他身上。
  只是对那个复又飞上来的人道:“快走!我没事,你快走!”
  “快走?”他再朝云瞒月空伸出一只手,依旧凝望她,“还想走呢?”
  眼看着,顾怀瑾周身气劲缓缓涡旋,震颤起来,屋顶的碎石跳个不停,南琼霜忽地转过头,给了他几个字:“不答应,别胡说!”
  顾怀瑾怔忪一瞬,那点不祥的微笑登时滞在脸上。
  “霜儿!”那头,云瞒月擎着长戟自夜色里腾跃奔来,戟下红缨艳得似血,“你躲开些!”
  顾怀瑾笑了。
  叫得真亲。
  南琼霜只听他那一声冷笑,便知大事不好,忙道:“怀瑾!”
  云瞒月长戟在空中一划,锋锐的刃折射出青色寒月,一闪。
  顾怀瑾的衣襟袖摆旋即飘摇起来。
  云瞒月的长戟被第一块石屑叮一声打得偏弯之时。
  南琼霜的话终于出了口。
  “住手,她是女人!”
  四下蓦然静了。
  一切骤然止歇。
  顾怀瑾无风自动的广袖缓缓垂下,空气依旧微微震颤着,震得人脸腮发麻,空中炸碎的瓦屑,却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落。
  云瞒月手中长戟在空中一划,归回身后,雨燕一般停在对面翘起的檐角上,“你们二人相识?”
  “他不会伤我。”——但未必不会伤你,南琼霜急道,“你快走!”
  云瞒月当机立断转身,手中长戟向空中信手一抛,登时窜上一个黑影接在手里,几人一瞬缩成几个黑点,不见了。
  “还真是有来头呢。”顾怀瑾凉凉笑了一声,“好身手,洛京城里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身后跟着的苍蝇也多。”
  “她与旁人不同。”云瞒月的教引,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与其说是监视,不如说是伺候。她目送云瞒月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回头挣开他:“放手。”
  顾怀瑾两手几乎绞着她的腰,绸带底下的唇毫无血色,平平抿着,头搁在她肩上,贴着她脸侧。
  一呼、一吸,拂着她耳垂和碎发里的一截脖颈。
  他在思量是否要一口咬下去。
  或者,干脆咬断得了。
  “放开。这里太高,人家一抬头就瞧见了。哪都可能有我的同僚。”她偏首瞧了瞧他,伸手摸上他的脸,“听话。”
  顾怀瑾默然偏开头躲过她的手,却还是带着她的腰将她牵下了屋檐。
  一落地,南琼霜才知他为何会突然出现。
  长安街,顾府。
  恰恰好好,在他宅邸的正前面。
  一说到长安街,南琼霜猛然想起,夜已深了,耽误不得,菡萏宫中已经整整一日没有一位娘娘。紫禁城规矩比别处多上千倍,处处都是眼睛,越耽搁,纰漏越多。
  她将胳膊从他怀里抽出来:“我回去了,已经出宫整整一天,再不回去,我怕出事。”
  顾怀瑾自从无量山回来,刚得了片刻与她独处的机会,牵着她正欲往府内走,谁料她竟然又来变脸无情这一套。
  她何曾考虑过他的感受?
  他冷静地、平静地想。
  他不如死吧。
  这个念头,这些天,或者这些年以来,他动过无数次了。
  他若死了,天山之祸他就可以放了,她就知道何为痛何为悔了,她就明白他是怎样束手无策地爱过她,爱到宁愿用自己一死,报复她的负心。
  这种女人,不叫她肝肠寸断,她永远不会在乎他。
  顾怀瑾弓下身子与她脸孔平齐。
  南琼霜忽地对上他被黑绸缚住的双眼。他额头眉骨生得俱高挺,眼窝深邃,绸带覆眼,其实是绷在眉骨与鼻梁上,眼窝处微微凹陷下去。
  她看着那对浅浅的凹陷,莫名觉得,是对上两个嗜人的漩涡。
  未等他开口,她几根指头覆上他惨白干裂的嘴唇。
  两人心脏仿佛被同一根线牵着,俱是咯噔一跳。
  “又吐血了?”她声音轻轻。
  轻的,叫他心上好似被一条小蛇咬着。
  他恨她一语一言就可以动摇他的恨。
  “我吐不吐血,与娘娘何干。娘娘多潇洒啊。”他苍白的嘴唇翕动,“答应过的事不做,应过的约不来,每日每日往大明宫跑,我的字条,连一个字都懒得回。”
  “娘娘也不必在此假模假式地关心我了。”顾怀瑾一面说,一面笑,“只想问娘娘一句,我若死了,娘娘是否就畅快了?”
  她不论如何不明白他为何想到死。
  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愣愣望了他半天,欲说什么,还是一个字没有。
  顾怀瑾快意的、欣慰的,仿佛亮出奖章一般,撩开了自己袖口。
  牵着她的手,覆上自己手腕。
  南琼霜指尖甫一触到他的手腕,当即哆嗦了一下。
  干涸的、结痂的、粗粝的,割伤。
  又长又深,仿佛被利刃深深嵌入过,豁开一点断面。
  “看,新的。”
  南琼霜浑身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一时也不知道是惊怒还是悲伤,只感觉血液倏地冲上头顶,眼前的东西一瞬看不清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她难以支撑地眯了眯眼,泪水被眼睫夹落,“就因为我说要一刀两断?”
  她快倒下去了。
  这反应,他满意。
  顾怀瑾扶住她,爱昵捧着她脸颊,心满意足笑着:“对。”
  疯子。他这人,做出的事,她越来越看不懂了。
  她僵在原地,胸口急促起伏,人犹如溺了水一般喘不上气。
  究竟想要她怎样?
  “你真的知道你在同什么人谈情说爱吗?”良久,她只有这一句话,“你了解我什么?当年的事,你又知道些什么?你没完没了地追着我说爱,不过是因天山上的事,你知道的太少了。”
  他想死,或许是因为苦恋不得,或许是因为明明不该爱,却放不了手,痛愧煎熬欲死。
  那多简单。她有办法把他那些爱,变为纯粹的恨。
  恨她,总好过寻死。
  她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和痛快:“既然如此,我也不瞒你。不是想问我,雾刀说的东西,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吗?”
  “那么,我
  就告诉你。”
  她嘴唇抖个不停,眼神却坚定如两柄雪锋:“三日后,我有事出宫。等我事情办完,会来你府上。当年的事,我会全告诉你。等到你听完,你就知道,你为了我这般要死要活,有多蠢了。”
  她走了。
  顾怀瑾望着月色底下冷茫的街道,觉得自己亦是寒冷又迷茫。
  这么多时日没见,他不提,她甚至不晓得他想要亲一亲。
  *
  琵琶大会当日,南琼霜忙得什么都抛在脑后,什么都顾不得。
  寅时便起了身,安排清涟在榻上装病,又叫远香给大明宫送信,倘若出了什么事,求大明宫替她转圜一二,转头又乔装打扮拿着令牌出宫,一路面纱遮面,悄悄混入闻风而来排队入府的乐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