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作者:
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20 字数:4015
他似笑非笑用毛笔杆敲了敲桌子,往她面中一点:“没好事。”
“我想请外头的一个戏班子进宫唱戏。”她两肘支在桌上,十指交叉成一张网,下巴乖巧地往手指上一搁,朝他甜笑,“行不行嘛。”
李玄白含笑瞪她一眼。
“我就知道。你这人——无事不登大明宫。”
李玄白答应得很痛快。
彩庆班没几日就进了宫。
戏班子入宫唱戏,是后宫的大事。女人们被困在红墙绿瓦里终日无所事事,能听几把新鲜嗓子,都是好的,遂齐聚戏楼听戏。
飞仙楼乃是紫禁城中的戏楼,六宫粉黛齐聚一堂,争奇斗艳,台上一曲《桃花扇》,唱的缠绵悱恻。
南琼霜无心听戏,手里剥着花生,目光只往那生角脸上看。
李崖曾说,从前往生门中的一个同僚,赎了身后,正在这彩庆班中演生角,生得白净周正,名唤孙汾。
若是生角,便正是台上这人。
她回身,对侍在身后的清涟远香二人轻道:“等到一曲唱罢,将这生角留下,我有几句话要说。”
两人一齐道:“是。”
忽然殿门吱呀一声推开,一条长腿跨过门槛,一人身着明黄朝服大摇大摆晃进来,不顾众人惊愕目光,兀自在南琼霜身旁站定。
台下众妃嫔一时齐齐起身行礼。
李玄白自如压了压手掌:“都平身吧。”
吴顺殷勤将李玄白往厅堂正中领,正中央的毛琳妍急急起身让座,李玄白却手指往南琼霜身侧一指,“就这儿吧,不必折腾了。”
众人都始料未及。
南琼霜忙琵琶大会那一阵,已同嘉庆帝疏远了,前几日又开罪了顾怀瑾,嘉庆帝当着众人面疾言厉色地斥过她没规矩,这几日来,她已是声势渐消。
后宫中的人惯会见风使舵,见她又有失宠之态,事事短着她,就连听个昆曲,也是毛琳妍在正中,她在远远的边缘。
李玄白看出这态势,心知肚明,没多说什么,只撩摆在她身侧坐下。
她面前很快奉上了最好的瓜果。
她噙着点笑剥葡萄:“你怎么来了?”
“下了朝,不想批折子,你这有好玩的,凑凑热闹呗。”
她笑着摇了摇头。
“昆曲,有意思吗?”他翘着脚歪在椅子里,拈着一把樱桃,一颗一颗揪进口中,“吱吱哇哇的,哪里有赛马好玩。改日我带你赛马去。”
南琼霜笑而不答。
飞仙楼毕竟不是大明宫。摄政王可以口无遮拦,她还是谨慎些为好。
“今岁这些樱桃不错。今年的贡品,有些着实有趣。”他拨了拨她的衣袖,“我那来了批新贡的丹药,你要不要瞧瞧?”
“丹药?什么丹药?”
“朱砂膏。”他掌中掂着一枚红艳艳的樱桃,“有这樱桃这么红。据说服下可以长生。”
南琼霜嗤笑一声:“长生是诅咒。”
李玄白讶异抬起眼:“不识好歹呢,怎么。”
她有些好奇:“什么样的?”
李玄白刚待开口,忽然吴顺走至两人身后恭敬躬身:“摄政王,顾先生求见。”
南琼霜心里咯噔一声,紧着垂了长睫,面上不显。
李玄白果然瞥了眼她的神色,被她若无其事回望过来。
他没瞧出个所以然,手指在桌上敲着,面上不耐:“问他什么事。”
“说是,谢贵妃当年的事查出了些许眉目,要同您述告商讨。”
他母妃的事。
李玄白烦躁灌了口茶。
兜了这么大一圈子,不过是要把那常达的妹妹放出冷宫。常达一人他已厌烦至极,后宫里已经有一个毛琳妍,难道还要再多一个常褚秀,领着皇太后的名头,高居他头上?
他道:“人在哪?追到
飞仙楼来了?”
人或许就在楼下,门外。南琼霜一颗心愈发吊起来,缓缓剥着葡萄。
吴顺:“人在大明宫等着呢,等了好久了。”
李玄白:“叫他在外边等着。”
吴顺:“可是先生……”
李玄白冷冷睨了他一眼,一个字也没有。
吴顺登时闭了嘴:“是。”
李玄白思及此事便心浮气躁,余下时辰,连句话都懒得说,靠在椅子里,并非爱听昆曲,无非消磨时间。
南琼霜瞧出他是故意将顾怀瑾晾在外头,不免望了眼窗外。
七月末,正是酷暑。日头炙烤着大地,晒得一切都泛白,宫道上石砖油亮,脚踩上去,隔着鞋底都微微发烫。
他那一身黑衣裳,要他在这种太阳下等着?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偏过头,心乱如麻。
良久,一场戏终于唱罢,伶人们下了台,嫔妃们散了场。
李玄白再无理由拖下去,撩摆起身,心不甘情不愿地摆驾大明宫。
唯有那孙汾,被清涟远香二人引着,引到飞仙楼下。
南琼霜站在戏楼底下绿荫繁茂的回廊内,听见脚步声,回过身来。
那孙汾立时恭敬行礼:“贱民恭请珍妃娘娘金安。”
飞仙楼因是戏楼,位置远僻,妃嫔们一散场,更加清幽无人。
清涟远香在不远处守着,南琼霜四望一圈,见周遭并无异常,轻声道:“孙兄不必多礼,不知您可否知道定王府内的李崖?李兄与我相熟。”
这话一出,孙汾当时便知她是何意。观她样貌神态,不需她自报名号,也已猜出她隶属哪一堂、哪一司——极乐堂出身的女子,顾盼间自有一番别样风姿,便作揖道:“原是极乐堂内南姑娘,有失远迎。不知您今日在皇城之内……所为何事。”
话说一半,但她晓得,他并非问她此行是何差事,而是问她,为何在皇城之内自报家门。
她笑而不语,略过未答。
她欲问他赎身后的近况,又怕问得直白,在清涟远香二人面前暴露心思,决心用些模棱两可的话诈他:“孙兄机敏,自然知道我今日来,所为何事。”
孙汾一拱手:“孙某赎身已久,门内诸事,恕难奉陪。”
南琼霜一时沉默。
李崖那般热络,她一直疑心其中有诈,以为他是借着赎身之人的身份,编造谎言,替往生门来诓她。
可是,倘若要骗她,这些赎了身的,为何还态度不一?
她硬下嗓音,笑了起来:“这是门内的命令。奉不奉陪,由不得你。”
哪知孙汾又是一拱手:“恕难从命,言尽于此。”
半点不肯退。
南琼霜难以置信地嘶了口气。
若是赎身后受过往生门胁迫,被她这样搬出往生门的名号下令,即便疑心有诈,口气也不该这样硬。
她笑:“怎么,你赎了身,我们门内就使唤不动你了?你有几条命,几颗脑袋?门内辛勤培育你十余年,你赎了身便翻脸不认人,可有半点感恩之心?可知往生门最恨背信弃义之徒,这点人情,你不肯给,便是叛门!”
“南姑娘还请莫要这般声色俱厉。孙某早已赎了身,并非门内之人,门主已经签过字,画过押,谈何叛门。”
孙汾客气颔首:
“孙某当年毕竟执掌藏刃司,即便姑娘近年来接了极乐堂堂主之位,也犯不着如此同我讲话。若说赎身后照旧为门内卖命,在前任门主手下,尚还可能;可是,自从前些年换了新门主,渊素门主宽怀,此等事情已经不会再有。”
南琼霜越听越惊异,面上强装平静无波,心里却愈发七上八下。
门内换了新门主的事,她是知道的。只是极乐堂隶属外务司,她办差事一向拼命,一年之内没几天在往生门中,并不了解这位新门主。
藏刃司隶属内务司,内务司众人成天到晚驻扎在往生门内,他又是一司之长,有机会常同门主接触,是以口气如此强硬笃定。
“我不知姑娘是抱的什么目的,或奉了谁的命令,来此逼问孙某。但孙某既已赎了身,门内之事便再不会沾染。姑娘若有不快,大可去找渊素门主如实相报。若并无他事,恕孙某告辞了。”
说罢,转身便走。
南琼霜恍然明白,孙汾此人与李崖不同,李崖原是七杀之内一个寻常刺客,一个五大三粗的话多的壮汉,孙汾却是藏刃司之长,为人敏锐机警,也许还同门主有私交,不会三言两语便被她带着走,更不会被人相逼便屈膝服软。
他语气如此坚定,仿佛拿准了往生门不会因他拒绝而追杀他。
莫非赎身一事,当真可行?
她急迈一步,上前将他拦住:“罢。前司长,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手上偷偷将几锭银子塞入他手中,她绽开一个极乐堂中人的笑,“多有得罪。但洛京中局势紧张,门内人手不足,不知您可否知道京中还有哪些赎过身的人,可否帮衬一二?”
掌中银子一捏,孙汾轻轻垂了眼。
赎了身,哪里都好,自由亦是真自由,只是银钱当真难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