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作者:
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20 字数:4025
这几锭银子,够他几月的工钱。
他思忖片刻,道,“其实紫禁城中便有一位,您未曾听闻么?”
第156章
“紫禁城之内?”
“正是。”孙汾颔首,“如今似乎是宫内一位掌事姑姑,姓李名慎舒。至于具体在哪宫之中侍奉,孙某就不清楚了。”
一
个掌事宫女侍奉在何处,皇城之外的人,自然无法知道得准确。
她笑着答:“多谢您相助。今日多有得罪,还望您万勿挂怀。”
孙汾恭敬行礼:“姑娘一腔为门内尽忠之心,孙某怎会挂怀。天下攘攘,皆求往生。”
南琼霜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他一圈。
天下攘攘,皆求往生。
这是往生门内,众人的接头暗号。
一个赎身之人,将事不关己四字奉为圭臬,可是,忽然又念起了门内的暗号。
究竟怎么回事?
孙汾再未多说一个字,最后对她缓缓施礼,低眉告退。
她盯着他那张白净面孔,再怎么想看透,竟也看不明白。
孙汾的身影在茂密的树影尽头消失了。
南琼霜在原地,抱着肩膀斟酌了许久,拿不定主意。
良久,她走出回廊,对守在回廊入口处的清涟远香二人道:“走,去紫宸殿。”
去紫宸殿,是因前些日子刚被嘉庆帝厉声斥过。皇上责骂宠妃,这种事,上午话音刚落,下午阖宫皆知。她前些日子忙于琵琶大会,本已圣宠不稳,若再不补救,只怕就彻底失了势。
现在去,那人刚好在大明宫,不会来紫宸殿误她的事。
她急急在树荫阴凉的回廊之中穿行,清风带起她垂下的袖摆,她一路往紫宸殿直奔。
得快些。倘若那人谈完了事回了紫宸殿,他什么都不做,干干地在那杵着,她一身妩媚手段就难以施展。
到了紫宸殿外,王让弓着身子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低眉顺眼地出来,替她撩着玛瑙珠帘:“皇上要您里边儿请。”
她小心翼翼提起裙摆,跨过高高的门槛。
紫宸殿内一如既往的凉意沁人。因嘉庆帝有疯症,殿内时时点着安神香。
她甫一缓步自屏风后面行出,抬眼一望,当即心里一紧。
大殿之内,那人背影如一座兀然的焦黑的山,负着手,静静立在紫宸殿的鎏金蟠龙藻井之下。殿墙上一幅千里江山长卷,远远衬在那人前面,江山与人尽是一派水墨颜色,画外人如在画中。
他怎么在这?
他只要在这,她就仿佛鞋底硌了枚石子,痛但不致死,不致死但不得惬意,身不由己地在乎,想不察觉都不得法。
她咬着唇瓣,硬着头皮缓行至他身后,隔着老远就停了下来,朝坐在长案后的嘉庆帝福身:“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顾怀瑾听她的脚步声,早已辨出来者是谁,又听她脚步停在他身后,他连后背都麻了一瞬。
她来了,她在这,很近。
但不能回头看她。
说是一刀两断,可两人情浓时,彼此倒不至于这般在意。一旦断了,她靠近一步,他就忍得受不住。她只要出现,就迫得他患得患失。
他身不由己地滚动着喉结。
“起来吧。”嘉庆帝对她仍是不咸不淡,自顾自玩着一只九连锁,并无多余的话。
“先生这几日怎么入宫这样勤?从前,朕央先生进宫,先生都不肯,如今却左了性子。今日更甚,朕还未起身,便听闻先生在殿外候着了。久眠方能养身,先生何不晏起?”
夜夜煎熬,谈何晏起。
他不是来见他,是来见他的女人。
“今日入宫,是因常太妃一事查出了眉目,欲往大明宫中议论商讨。不想,摄政王下了朝并未回大明宫,说是直奔飞仙楼了。顾某在大明宫外久候不得,便不候了,转而来了紫宸殿,想来瞧瞧皇上。”
“摄政王得了通报,已经回了大明宫。先生若要求见摄政王,眼下正合适。”南琼霜蓦地发话。
她的声音,不远不近,顾怀瑾心里颤了一下,蹙着眉头压抑。
想听她说话,想她同他说话,但不想听她用叫怀瑾的嗓子撵他走。
好不容易对他说上一句,竟然是这种话。
他受不了。
他冷声道:“已经去过,他既不见,便不见了。日头这样大,莫非还要顾某三番两次地跑?”
南琼霜:“摄政王的令是叫您在大明宫外候着,您本可以去偏殿暂坐,何须三番两次地跑?”
怎么,他撂了那姓李的一回,她就如此舍不得吗?
这么多日子不见,他心神俱裂,她只知道心疼那个男的。
他一哂:“暂坐?摄政王听曲儿去了,戏要唱多久,顾某如何晓得。摄政王是放纵性子,在飞仙楼内连听三天三夜,也说不准。娘娘是想顾某在他偏殿里坐上三天三夜?”
如此刻薄地贬李玄白,她听笑了:“摄政王何至于听个戏听三天三夜?”
好像他是个无事生非的尖酸之徒,好像他是个嫉妒到神志不清的小人,惹她发笑。
他若无其事地冷笑:
“摄政王的性子,阖宫无人不知。只要他痛快,旁的什么都不顾。今岁国用不足,度支告匮,定王封爵,又讨要了巨数的禄米。这些事情,摄政王不是不知,却犹在这关头纵容娘娘任性。这般随心所欲之人,他听上曲子,谁知道要听多久!”
说完,又接着讽:“外头饿殍遍地,宫中歌舞升平,两人同在台下听戏,却是和美异常。又焉知,孔尚任的《桃花扇》,今日是在台上演,他日不会在台下演!”
南琼霜愣愣听着,简直难以置信。
因为琵琶之事给她扣个空虚国库的高帽,还不够,又要因为一个戏班子说她祸国是吗?!
她咬着牙,当着嘉庆帝的面,又不敢同他再甩脸色,笑道:
“后宫不得干政,便是德音有错,也是事事得了表兄首肯。”——先对嘉庆帝说,她身后便是摄政王,再对着他冷笑,“先生若有大能,自然有法子应对表兄,又何必处处为难德音。今日彩庆班的戏,表兄下了朝也去听了,莫非先生要说我们表兄妹一同误国?”
顾怀瑾控制不住地捏着指骨,咯吱咯吱,白玉扳指硌在骨上。
她要引戏班子进京,本想求皇上,就因为他在,没有求。转头,去求了李玄白。
那小子就允了。不仅予取予求,两个人还一起看戏。
她冷冷笑了一声:“眼下表兄正在大明宫中候着,先生一腔丹心,何不快去?表兄等着听您高论呢。等到表兄也认了错,德音自然就认。”故意笑吟吟补了一句:“不然,表兄一向纵着德音,表兄不觉德音有错,德音贸然认错,反倒是给先生找麻烦。”
顾怀瑾开始微微打晃。
他纵着你?
到底是谁纵着你。
到底是谁纵着你!
他终于缓缓抬起手扶额,强自平复,头晕目眩。
不过,别再同她吵了。不久前刚刚吵过,她至今对他一点好脸色也无。他哪里有她能捱,到最后,全是自讨苦吃。
她犹自笑吟吟地报仇:
“近些日子,先生是愈发怪了。从前,先生见了德音,多一个字也没有。眼下,琵琶也好,戏班子也好,事事都能指摘德音两句。不知先生是否同大明宫起了龃龉?德音有一半是大明宫中人,故而先生——”
“一介宫妃,竟斗胆说自己身在大明宫。”他微笑着,直发抖,气从肺腑里呼呼地出,“——用心不忠、寡廉鲜耻!”
“大明宫是德音娘家人!谈何廉耻?!”
偌大的紫宸殿,高声相对,声音在藻井的穹窿里幽幽回响。四下里宫女太监齐齐垂首跪下,连嘉庆帝在上头,都听得瞠目怔然。
顾怀瑾是他的救命稻草,南琼霜背靠大明宫。
两人相争,争得几乎撕破脸皮,他实在拿不准偏向哪方。
“先生、德音——!”
“再是娘家人,亦该顾忌男女大防!日日往大明宫中去,成何体统!”
“不是先生说,要德音常同大明宫走动吗?最好日日走动、夜夜走动,这话岂非先生亲口所说?!”
顾怀瑾胸口匆促起伏,怒得咬牙,那是他负气的话!
“先生、德音!”嘉庆帝指节又叩了叩长案。
两人俱是面红耳赤,气喘声嘶,一齐转过头来看他。
相似的怒容,相似的动作,同时间。
嘉庆帝忽然有种感觉——这两人相互怨怼也默契。
“何至于此!先生,何至于此!”嘉庆帝摊手拍桌,明黄广袖从红木长案边缘扫过,“不过一个戏班子,并不费多少银两。既然是摄政王点的头,依朕之见,便别计较了。”
“德音得摄政王偏纵,是好事啊。朕得摄政王表妹为妃,大益于兄弟和睦!您此前亦说过,要德音与大明宫多多走动,犯不着为些银两坏了与大明宫的情谊,您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