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作者: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20      字数:4026
  
  祸福相依。福是,今夜之后,圣宠会再稳些。祸是,今夜,势必殚精竭虑、兵荒马乱、不得安宁。
  一行人正急匆匆地往紫宸殿赶,忽然身后又一道模糊的声音,紧赶慢赶自幽邃的宫道奔来,寂静的深夜里,喘息和高喊声格
  外突兀:
  “娘娘,珍妃娘娘,您留步!摄政王说,有急事,要您先去一趟大明宫!”
  是吴顺,已跑得气喘不匀,踉踉跄跄。
  “急事?什么急事?皇上发头风,什么事急得过紫宸殿?”
  吴顺撑着膝盖喘了两下,走到她面前来:“摄政王说,千万叫您先去一趟大明宫!什么事,摄政王哪会跟奴才们说呀,您得到大明宫亲自问去!”
  南琼霜坐直了身子,只觉李玄白今夜莫名其妙。
  这种时候,倘若不直奔紫宸殿,若真出了什么差错,她绝没个好下场。即便不出差错,等到嘉庆帝清醒过来,也必得同她离心——皇上那边正发着病,她怎么能往大明宫去?
  她手一挥开,不由分说:“去紫宸殿。”
  吴顺三两步挡在她的轿子前,满头大汗着下跪:“娘娘,摄政王那头令下得严,要娘娘去紫宸殿前,务必先往大明宫去,耽误不得啊娘娘!”
  她手指在扶手上心烦意乱地敲了两下:“你去告诉摄政王,等皇上病情稳定,我马上便去。”
  “娘娘,摄政王叫您即刻就去!马虎不得!”吴顺的汗从黑帽底下狼狈淌下来,湿了眉毛,“摄政王还说,即便皇上那头日后不满,有什么事,他都给您担着!非要您现在就去!”
  “到底有什么事……”
  她烦躁叹了口气。
  李玄白那厮脾气太大,无人压得住他。嘉庆帝虽然是个疯子,在李玄白面前到底还是个鹌鹑。倘若日后她不得圣心,有摄政王在背后撑着,嘉庆帝不论如何不会太冷落她。但若得罪了摄政王——事情会变得十分艰难。
  她刚同顾怀瑾一刀两断,相当于亲手弃了国师这张牌。眼下手中的牌,除了她的容貌手腕,就只剩摄政王这一张。
  她心烦地闭了闭眼,叹息:“去大明宫。”
  大明宫内,明灯煌煌。
  李玄白格外喜爱明亮,是以寝宫名唤大明,夜夜灯火通明。殿内有一座巨型枝状烛台,落地接天,蔓延满墙。风一过,满墙烛火明灭摇动,殿内光影婆娑,看人如隔着千千影。
  李玄白换了身闲适寝衣,端着盏烛,神色散漫地转过身,搁在窗下长案上。
  因着本要入睡,他一贯束成高马尾的长发散在背后,垂着眼。锋锐嚣利的五官被烛光晕得柔和许多,艳丽五官映出些深邃的影,随着烛光,扑朔明昧。
  桃花一般的唇,眼下一颗泪痣,闲惬奢艳,自己倒是毫不在乎自己这张脸。
  他这样子,南琼霜从未见过,一时有些错愕。
  李玄白见她亦是错愕。今夜她一点妆也没有上,眉眼间一派寒素,比往日更像一尊冰雕。
  她只是皱着眉催:“到底什么事。”
  李玄白隔着烛盏朝她伸出手掌:“出宫令牌。”
  她一愣:“什么?”
  一点橘色的幽幽的烛光在他眼底跳动,他眼里情绪难辨,摄人心魄:
  “外头出了点事。所以,出宫令牌。”
  “我本该去紫宸殿,你不管不顾地下急令把我召来,就是叫我不准出宫?”她实在难以置信,“谁说要出宫了?”
  李玄白不答,只是笑着朝她张开手掌。
  她忽然隐约觉得不妙。
  她坐得正了些:“外头出了什么事,你先说。”
  “楚皎皎。”李玄白忽然笑了,手拄在案上,悠哉玩着自己鸽血红的小耳坠,“给你那个令牌,是因我纵着你。我不愿给,便收回。你想与本王讨价还价?”
  不由分说的口气,不由分说地拿身份压她。
  李玄白何曾如此?他一向是只要不扯他老虎尾巴,他能任她在脑门上蹦跶的。
  南琼霜坐在对面,愈听愈疑,愈听愈往后靠。
  李玄白倾身在案上,噙着点难明笑意,往前伸着手掌。
  一盏烛火,突突地跳,映得他英俊脸孔忽明忽暗。
  她的心像烛火一般忐忑不安。
  “到底什么事。”她今夜有点忌惮他,“你不肯说?”
  李玄白含笑点了头。
  不肯说的,便不能问,这是他们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南琼霜望着他黑漆漆的幽潭般的眸子,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一字未吐。
  他不肯说,问也无益。
  令牌是他给的,强留也留不下。乖乖交了,等宫外风头过去,说不定还能回她手里。
  同他这尊大佛硬碰硬,才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只犹豫了半刻,便定了主意,抬起长睫:“我出来时没有带在身上。你派吴顺去取吧,叫他与我的侍女同回。我先去紫宸殿了。”
  话毕,提着衣摆便要起身。
  对面李玄白懒懒半垂了眼帘:“不准去。”
  南琼霜拎着衣摆的手倏地一顿,愕然抬首。
  “什么?”
  “不准去。”他那颗小耳坠在烛火里鲜亮如水滴,他一派懒散,“回你菡萏宫去,好好歇息。”
  南琼霜怔在原地,满心不可置信。
  紫宸殿闹成一锅粥,他亦知道嘉庆帝发作起来必须她陪,可是他竟要她回菡萏宫?
  李玄白伸了个懒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手朝吴顺一挥:“去取令牌。”
  吴顺点头哈腰地到了她身侧,伸手将她往外引:“娘娘,请吧。”
  他下了令,便抱着肩膀垂首,懒得看她。
  南琼霜难以理解地深深看了他半晌。
  末了,一言不发起了身。
  同他这嚣狂性子的人相处,重要的是,千万
  不可硬碰硬。
  她拉了拉肩上外披:“我不去,紫宸殿中谁在侍疾?”
  他抬首望着天花板:“毛琳妍去了。”
  她最讨厌偏向她的人,同毛琳妍沾边。
  李玄白观她已如对镜自照,一瞬便知她心思,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胳膊上敲着:“放心吧,你若失宠,我给你撑着。今夜的事,你别管,回去好好睡觉。”
  她站在那,仍沉着脸,不说话。
  良久,她道:“我只问一句。宫外起火,会不会烧进宫内?”
  他答:“不会。”
  “你确定我不会因此而遇险?”
  他道:“确定。”
  南琼霜半信半疑。他答得太笃定,反而叫她心里发虚。
  他却忽然开口:“听话。”
  烛火盈盈,映得他锋锐五官耐心而柔和。他望着她,眸色温柔,声音那样轻,她登时明白,这两个字,已经是他在……求。
  他服软,也不过就是这地步。
  再不见好就收,注定一场空。
  她垂眼:“好。”
  李玄白终于放了心。
  “吴顺,跟着娘娘回去。”
  一行人复又出了大殿。堂皇的大明宫被她抛在身后,青紫色的夜幕里,满殿灯火,也不过一点缥缈的微弱的光。
  吴顺擦着步子,满头大汗地跟在她轿子一旁。
  寂静的紫禁城中的深夜,杳无杂声,仿佛一头巨兽闭紧了齿关,人在宫道上穿行,犹如在巨兽的肚腹内行走。
  唯有一点鸟啼、蝉鸣和紫宸殿遥遥的哀嚎。
  月色惨白,映得南琼霜搁在扶手上的指节白得几乎透明。
  她不知怎么,心里慌得厉害。
  总觉得出了事。
  胸腔里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得慌忙,高高弹击着两肺,又失重地落回去。她伸手按着心口,忽然觉得胸膛里空空如也,一切都空空如也。
  莫名其妙地全空了,她什么也抓不住。
  到底是怎么了?
  她道:“吴顺。摄政王今夜怎么这时辰还没歇下?”
  吴顺挑着八字眉赔笑:“回娘娘,摄政王今夜批折子批得晚了些。”
  “批折子?”她挑眉轻哂,“表兄通宵批折子,本宫忧心他心急上火,一向嘱咐尚膳局给他送碗银耳莲子百合粥。久而久之,本宫不必开口,尚膳局也晓得往里送。方才本宫怎么没见桌上有那粥?”
  吴顺无话可答,只是赔笑。
  她接着道:“况且,他那神色,懒适厌倦,哈欠连天,眼睛都还红着,眼见是睡下了又给叫起来的。”
  吴顺笑着应是。
  南琼霜嫌厌一挥手:“狗奴才,半点儿真话也没有!”
  吴顺咧着嘴假笑,弯出一口齐整的牙:“娘娘体恤咱们摄政王,怎么骂奴才们都成。”
  南琼霜望着吴顺那张在月色下,笑纹堆满、却不见半分笑意的谄媚的脸,幽幽无言。
  半晌。
  她抬手朝随在身侧的菡萏宫太监指了一圈,最后点在吴顺身上:
  “把他给我抓起来,捂住嘴。”
  “诶,娘娘……”吴顺大惊失色,下半句话还未吐,顷刻给一只手掌噎进牙堂子里,人倏地往后一倒,倾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