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作者:
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20 字数:3994
果然,李玄白只是懒洋洋笑着,任谁诘问,犹自不理。
常达见他懒得理会,心中不止是怒,更觉受辱,灌木般茂密的胡须被鼻息吹得一动一动:
“摄政王不答,究竟是何意?!即便是表兄妹,亦不能如此猖狂!一宫娘娘,闲来无事便往表兄的寝宫中跑,摄政王与皇上又是亲兄弟!倘若出了差错,污了龙脉,一招狸猫换太子,我齐宋大统绝矣!”
堂中宾客万万没想到,定王敢当着众人、皇上、顾怀瑾的面同摄政王撕破脸,一时人心惶惶,纷纷借口离席。
乾和殿中渐渐空了三分之一。
常达:“此事宁可错杀,不能轻放!否则大统究竟在谁手中,皇位又在谁手中,如何分明!珍妃既有私通之疑,该杀!”
话毕,大喝:“来人!”
一旁披着虎甲、蓄势许久的常家军高声齐呼:“在!”
常达:“剥去嫔妃服制,殿外杖杀!”
南琼霜没料到李玄白还未开口,常达就敢当着他的面同她来硬的,未待反应,肩已经被冲上前的常家军按了下去,人差点倾在桌子上。
李玄白遥遥望着她,见她都到了这地步,都不肯递个眼神跟他服软,怒得不知如何是好,一边冷笑,一边点头。
今日这场宫宴,他半点动作也无,就是为了在上面看着她。
看她服不服软,反不反省,求不求他。
谁知,她竟坐在那姓顾的身旁,一派怡然自得,半点眼神都没分给他。
当真是端着碗吃饭,吃完饭踢碗。
究竟是谁帮她最多?谁最懂她?谁最与她脾性相投?
那死心眼的呆子,半点坏事都做不来,这种人,会有他懂她?!
他一抬眼,又看见。
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常达,养的一窝不知天高地厚的兵崽子,二话没说,冲上前,将他都舍不得碰一根手指头的人,押得珠钗乱摇。
她给惊得花容失色。
李玄白坐在金陛之上,觉得今日一切荒唐得可笑。
他片刻不管,这儿就要翻了天了是吧。
他食指曲着,支着太阳穴,半阖一双狐狸眼,缓缓一眨:
“——谁敢动。”
不怒,不重,散漫不已的三个字。
高台之下,气势汹汹的常家军,一齐住了手,吓得肃立。
李玄白在或畏惧、或崇敬、或打量的视线里,众目交汇之处,慢条斯理地翘起了二郎腿,十指交叉,扣在膝盖上。
他打了个哈欠:“说本王和珍妃私通?”
说完,他笑了,望着台下一众惶骇面孔,轻轻吐字:
“——说对了。”
“——珍妃,是本王的人。”
第162章
乾和殿,整个安静了半刻钟。
窗外树枝簌簌。
满殿宾客,僵如木雕泥塑,呆若木鸡。
所有一切尽数静止。唯有嘉庆帝的酒盏,倾倒了,葡萄紫的酒液淌了满桌,滴答滴答,沿着桌缘滴下来。
李玄白百无聊赖地又打了个哈欠。
南琼霜隔着满殿惊愕脸孔遥遥与他对望,不自觉地开始哆嗦。
——他今日真是疯了。
她刚要辩白,话到嘴边。
又见李玄白坐在众人之上,一副自得之态。
她堪堪想起,紫禁城内,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无人能同他争辩。他说是,便是。即便不是,也只能是。
——她闭上眼,发着抖,深吸一口气。
终于什么也没说。
说什么,也没用。
满堂宾客骇得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连话都说不出,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定王胆敢未得摄政王首肯,公然对珍妃用武。
更无人想得到,摄政王会在众宾悉至的宫宴上,大模大样、毫不遮掩地,将两人秘事公之于众。
宫妃与摄政王有私情,这种事,虚虚实实,半假半真,众人爱听爱传,早在嘴里嚼了千百回。但宫闱秘闻,只能谣传,不能明说。若明说,且是正主来明说——反倒叫这些人不知如何是好。
殿中一向巧舌如簧的言官文人,半个字也凑不出来,良久,借口净手,三三两两地起身告退。
高台之上,嘉庆帝终于反应了过来,半息之内已是粗喘如牛,人从脖子一路涨红到前额,哆哆嗦嗦地指着她:
“珍珍珍珍珍妃……你……”
长嚎一声,手中鎏金酒盏一掷:
“……你竟敢如此!背叛!欺辱朕!”
“皇上!”她惊怒交加,心知说不清了,连眼泪都攒不出来,“臣妾不知摄政王在说什么!臣妾……”
嘉庆帝再抬头时,双目已是血红,太阳穴青筋暴起:
“朕要杀了你!——来人!朕头痛啊!来人……!飞鱼卫!先生!给朕杀了这女人——!”
殿旁飞鱼卫得令,齐齐拔刀,殿内霎时一阵雪影。
嘉庆帝不知从哪找着了一把剑,满面通红地挥着袖子扑过来,众人阻拦不得,她眼见着一只大黄蛾子直直糊到眼前,慌忙起身随其余宾客一同倒退,却听那头一道声音,轻描淡写地道:
“……皇上。”
嘉庆帝病发得浑浑噩噩,举着剑,定在桌前。
顾怀瑾慢条斯理剥着虾:
“摄政王素来口无遮拦,好出狂言,戏弄旁人。”
他缓缓一哂:
“皇上可别被他戏弄了。”
满殿宾客乱如无头苍蝇,闻言,齐齐一顿。
众人仓惶回身。
大殿之中,桌椅倾倒,满地残羹冷饭。唯有中间一人不动如山,一头乌发墨袍,气定神闲地自顾自剥虾,仿佛周遭乱到这地步,也不值得放在心上似的。
话说得轻,众人全僵在原地,屏息谛听。
“摄政王是什么脾气,珍妃娘娘又是什么脾气,顾某不必说,皇上自然晓得。两人性子是一个模子打出来的,一个要琵琶,一个便给;一个要看戏,一个就准,都是奢纵之徒。恨不能用金榻休息、金池沐浴。”
“那静思轩,是什么地方。积灰蓄虫,床冷榻硬。这样的地方,这两人也有兴致偷情?摄政王莫信口开河了。”
他带点笑意,遥遥朝李玄白挑眉,敬了一盏酒:
“何况,摄政王是怎样脾性。若真看中了珍妃娘娘,将人强掳至大明宫行好事,才是摄政王之道。摄政王怎会在静思轩中委屈自己?”
李玄白冷笑一声。
桌前的嘉庆帝,缓缓放下了手中长剑,气喘吁吁地,将那剑掷在地上,当一声。
他觉得此话有理。
摄政王何曾畏惧过谁?连他一国之君,顿地哭嚎,摄政王都能一笑置之——他若有心,还非去静思轩?
顾怀瑾声音沉缓:
“皇上龙体欠佳,还望摄政王心慈些,手软些。莫说这等胡话,戏耍皇上。常言道,君无戏言——言辞轻妄,难为人君,还望摄政王谨记。”
话毕,礼貌一颔首,敬了酒,也不饮,随手搁在一旁。
殿中其余人等也觉顾怀瑾这一番话有理——摄政王多戏言诳语是出了名的,说得多了,谁还能全信?又见嘉庆帝那头已经扔了剑,叠着声叫唤头痛,便知嘉庆帝亦将这话听进了心里,一心只顾自己的头风,各自松了口气。
高台上,李玄白眼里一派幽暗沉晦,好整以暇地歪在高椅里,冷笑,不动。
被他识破了。不仅没气着这呆子,还给他教训了一通。
忽然,他看见,高台下面怡然坐着的人,手里剥着虾,抬起头来。
黑绸底下两片浅红的唇,惬意勾着,无声翕动。
一句话。
摄政王,怎会和娘娘私通呢。
他将那剥好了的虾,放进手边的碗里。
她的碗。
摄——政——王——怎——会——和——
娘——娘——私——通——呢。
王茂行赶到嘉庆帝身边:“皇上,您万勿动怒,顾先生所言在理!摄政王不过戏言!宫规森严,宫闱之中,哪会有这些□□之事!倘若真有,摄政王又怎会明言!龙体至重,皇上,您听老臣一言,听顾先生一言,千万莫因摄政王妄口悬河,损伤龙体!”
李玄白将手中玉箸咔吧一声折为两截。
蠢材!!
他一口恶气噎进喉里,不上不下,紧攥着拳头抵唇,恨恨在指节上咬了一口。
一掌拍在桌上:“好,好。顾先生真是提醒本王了。从此以后,珍妃夜夜宿在我大明宫!”
众人才刚松了口气,听闻此言,又是炸开了锅。
南琼霜大惊,今日这人是没完没了了?!
“摄政王——!”
李玄白高坐蟠龙金台之上,含笑睨她。
顾怀瑾噙着点笑,刚要开口,忽然却听殿内一声极轻的响。
嗖一声。
一瞬之后,只余弓弦嗡鸣。
李玄白呼呼喘着,脸旁一根短箭,直直没入他椅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