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作者: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20      字数:3977
  
  常达垂首不答,只是沉默。
  这意思是,他不会再退。
  李玄白翻了个白眼。
  留常褚秀一条贱命,好过他与定王争得两败俱伤,让姓顾的捡漏。
  他狠狠咬了一瞬后槽牙,道:“留她,可以。再进静思轩!”
  顾怀瑾淡声道:“放太妃出静思轩的诏令,墨迹还未干呢。朝令夕改?”
  李玄白从未如此烦躁,将嘴唇内侧都咬出血来。
  他今日刚吃了说话没谱的亏。就连他说了两人有私情,都无人相信,因为他素来信口胡说。
  这样下去,说不准有一日,他下令都没人听了。
  他道:“叫这疯婆子给我滚出宫去,别在这碍本王的眼!”
  常达恭恭敬敬道:“那么,小王接太妃出宫,回定王府居住。”
  *
  今日这场荒唐宫宴终于散了。
  嘉庆帝瘫在紫宸殿云团般的衾被里,眼圈乌黑,眼泪糊着眼缝,咿咿呀呀地哼息。
  他在乾和殿内病发得急,实在没精神参与乾和殿内那档子事,王茂行早早将他送回了寝殿,传了太医。
  顾怀瑾待争端平息、双方散尽,方才赶到。
  一跨过紫宸殿的门槛,便闻见里头一阵药味。嘉庆帝躺在层叠金纱床幔之中,四周华丽的一切衬得他越发枯槁,他低低地念:
  “连我母亲……也要害我……连我母亲,也要害我呀……”
  王让流着眼泪,跪在床边絮絮地劝:“哎唷,您千万别这么说。太妃是为您才铤而走险的呀!”
  “太妃是要我听舅舅的话!”嘉庆帝呜咽着,脸孔都扭曲了,眼泪哗哗淌下,“太妃是要我听舅舅的话!连朕的母亲,都要朕做定王的傀儡……”
  王让未及答话,瞥见身旁一截玄黑衣摆,识趣地退至殿外。
  顾怀瑾:“顾某给皇上请安。”
  嘉庆帝忙不迭起身迎他,撩起床幔,急慌慌地朝他伸手:“来,先生,来!”
  顾怀瑾其实不喜与人肢体接触,此时也无法,被他牵着,坐到榻边。
  “先生,您说,”嘉庆帝支着身子,抽噎得像个孩童,“您说,太妃今日是为何。是为了叫我身边只有妍儿?”
  顾怀瑾:“以臣之见,是。”
  “妍儿正将朕的一举一动报给定王府?”
  顾怀瑾:“八成。”
  嘉庆帝两行泪从眼底喷出来:“妍儿待朕那么好,人又贴心……”
  顾怀瑾不知说什么好,唯有默然。
  “那德音呢?”嘉庆帝慌忙抬起头来,眼里一点悲哀的希冀,“德音也将朕的言行报给大明宫吗?”
  谢德音何止要将你的言行报给大明宫。
  顾怀瑾难以同他那双含泪的眼睛对视,偏开脸。
  嘉庆帝久未得到答复,心如明镜,人终于脱力,嗵地一声砸在衾被里,木木地流眼泪。
  “先生,您说……如何是好。”
  顾怀瑾:“雨露均沾,双方制衡。”
  紫宸殿内再无人说话,唯有瑞兽香炉中安神香袅袅。
  窗外起了风。树枝被吹得囫囵,细碎的叶片哆嗦着闪烁,天边浓云涌来又退去,退去又涌来,变幻莫测。
  嘉庆帝望着窗外流泪:“变天啦,先生。变天啦。”
  顾怀瑾摸着扳指:“太妃刺杀摄政王,便是定王刺杀摄政王。从今往后,确与从前不同了,皇上心里要有所准备。”
  嘉庆帝:“过完啦……安生日子过完啦……先生。回不去啦。”
  顾怀瑾心里也如一团乱麻。局势诡谲莫测,他入局太深,只怕难以抽身而退。
  功不成,定然是身死,功成,也未必能活。
  当初为还老掌门的人情,他答应出山,今日一看,未必明智。
  嘉庆帝忽然道:“朕今夜召幸珍妃。”
  顾怀瑾有点茫然:“什么?”
  “朕今夜要幸珍妃。”嘉庆帝又说了一遍,“定王那颗鹿血丹,朕要用在珍妃身上。”
  顾怀瑾望着他,没说话,也没动作。
  嘉庆帝自己说下去:“不论是为双方制衡,还是为跟摄政王争一口气,朕今夜,要幸珍妃。”
  顾怀瑾静静道:“皇上,摄政王不过是顺口胡诌。”
  “谁知道到底是不是?”嘉庆帝苦笑,脸埋进枕间,“朕的身体,先生是晓得的。倘若珍妃真敢不忠!”他声音骤然狠厉,“朕今夜叫她尝尝瞧不起朕的滋味!”
  顾怀瑾替嘉庆帝将被子掖了掖:“皇上,白日刚发了头风,夜里便要召幸嫔妃,于龙体无益。”
  “先生莫要多说了。”
  嘉庆帝阖了眼,“朕的令,已经传了。”
  “先生先为朕针灸吧。”
  顾怀瑾直起身子,无言从窗外望出去。
  他身影如冬日荒山般寂寥。
  雕窗外,树叶翕动,满目纷纷。
  *
  南琼霜已经得了令,开始沐浴梳妆。
  清涟远香两个,陪她沐浴,为她熏香,又为她化妆。她连发上都抹了玫瑰萃出的精露,唇上点了花瓣研的口脂,脸颊用奶皮子敷过,指甲也被打磨得纤而娇贵。
  慎舒姑姑守在她身侧——宫宴上,李慎舒没胡乱开口,她回了菡萏宫便将李慎舒讨了过来——一面伺候,一面赞不绝口:“娘娘当真是花容月貌。”
  她神色恹恹,懒得应。
  做攻心刺客,有这一天,不足为奇。
  她也早有觉悟的。
  为了她的目的,她不计代价,什么都不重要。
  只是。
  总是有一个“只是”。
  她含着恨,将刚刚磨好的水玉般的指甲咬劈了。
  “哎呀,娘娘……!”远香惊呼一声,“才刚打理过的指甲,怎么好……!若是刮伤了皇上怎么办!”
  那他就死啊,她心里道。
  她道:“无妨。”
  远香手忙脚乱地替她重新磨着指甲。
  她心里烦得很,啧了一声把手收回来:“别磨了,时辰到了。”
  烛光里,妆台上放着一根黄云纹金绸带,叠作一沓,折得整整齐齐,在昏黄灯火里流着丝质的光泽。
  嘉庆帝即便服了鹿血丹,也怕自己体虚难堪,为留几分薄面,特赐了她一根黄绸带,要她受幸时缚在眼上。
  自然,这缘由是她猜的。王让的原话是:“嫔妃之礼,目无全龙”。
  她笑笑,着人倒了一盅桃花酿,连饮三盅。
  她平日不饮酒。
  今夜饮酒,是怕露馅。
  饮毕,李慎舒替她妥帖将黄绸带绑好,她搭着李慎舒的手,一步一步,躺入熏过香的衾被,由着众人将她卷在被子里,送入紫宸殿。
  紫宸殿的安神香,她醉了也嗅得出来。
  嘉庆帝并未让她等多时。
  她缚了绸带的昏黄一片的视野里,隔着黄云纹,殿内烛焰明茫。两三盏华灯,罩子里一点扑朔的光,一个影子撩开了床幔,长发倾泻满身,伏身上前,将她罩在身下。
  那一点光也就消失了。
  她的泪默默洇湿在绸带里,连她自己都看不见。
  嘉庆帝倾身过来吻她,吮她的唇瓣,鼻尖相蹭,一点啧啧水声。
  她呼吸间都是酒的桃花香。
  她不知道怎么回应他的吻。吻也不是,不吻也不是。其实自欺会好些,她可以骗自己他是另一个人——但她没有自欺的习惯。
  嘉庆帝今夜确是有备而来。
  她什么也不必做,他已经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他气势汹汹地趴在她颈窝里吻她,吻得她仰着头缓息,手又把着她尖尖的下颌,将她的头拨到一边,一点一点,沿着她脖子吮.吻。
  滚烫的呼吸喷薄在肌肤上,叫人措手不及的亲昵。
  她其实最耐不了被亲脖子,可一想到身上人是谁,整个人就跟座菩萨似的八风不动。
  菩萨的美德是宽容,她因此也宽容他作祟,从颈间,一直、一直吻到她不得不攥着拳头忍受的地方。
  她不说话,咬着牙,渐渐也不落泪了。
  嘉庆帝一句话也不说。
  她不知道他今日何以如此情动。半分撩.拨都不需,上来就要抵着她。见了她,整个人就撒不开手,下面来来回回地蹭,抱着前前后后地亲,像是沙漠里行将渴死的人,骤然见了水源,迫不及待地低头啜饮。
  身上落了一片密密的软软的吻,酒也渐渐起了效。
  她怕自己过会就酒后失言,先背了一遍:“皇上……”
  身上人骤然停了。
  所有的吻僵住,他许久未动。
  良久,她慌张惊呼一声,险而又险地叼住唇瓣。
  他恨恨地压进来,不给她准备半刻。
  “皇上……”她的哀呼都绞碎在喉咙里。
  身上人俯身下来吻她,接吻。
  她掐着掌心同他缠绕唇舌。
  紫宸殿。安神香。黄云纹的黄绸带。金纱床幔。云团般暄软的衾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