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作者: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20      字数:3997
  
  常家军刚提剑纵马半步,余光一瞥,惊见四周无人动弹,骇得冷汗淋漓,仓惶又勒了马。
  令已下,为何不动?!
  常达如常家军一般惊惶,仓忙四顾,手中板斧横空乱劈,唾沫飞溅:
  “怎么!老子的命令都敢不听了吗!”
  对面,李玄白毫无错愕,一哂,从容自若地又收了剑。
  常达身后的女真人犹自勒着马,任常达如何咒骂,依旧不为所动。
  唯有马儿喷鼻踏蹄。
  缘由也很简单。福余三卫原本奉常达的命令入紫禁城,不想兵分两路后,转头就见自己弟兄归服了敌方。
  不过为几两银子,谁欲与自己同吃同住的同乡人兵刃相待?!
  至少先弄清弟兄们为何归服。
  李玄白偏首对身侧的女真人附耳吩咐:
  “方才本王对你们说过些什么,你们是如何想的,又是为何归服本王,一五一十地,拿你们的话,跟这些弟兄们说。”
  双方女真人隔空交谈了几个回合。两方都无通晓女真语之人,稀里糊涂地攥着马缰听。
  剑拔弩张的一刻,双方和平得诡异。
  李玄白自始至终带点胸有成竹的笑。
  常达宫变,既带了常家军,又带了福余三卫。福余三卫固然骁勇善战,可是他们一半的弟兄归服了他,另一半当真会对这些人拔刀相向吗?
  谋生而已,无关忠诚,何必自相残杀。
  遑论,他是皇上亲封的摄政王,宝册、诏书皆有,又有监国摄政之大印,放着他这个名正言顺的主子不从,却去从一个乱臣贼子?
  背井离乡谋生之人,谁欲趟这场浑水。
  常达只等半刻,已经屈辱愤恨交加,他真金白银地供着这帮异族人,朝堂上的骂也挨,白花花的银子也掏,就连这伙人劫了国公府,他都二话不说地擦屁股,无非图他们兵强将勇!可是如何,用兵之时,竟无人从?!
  他大喝一声,扯过身后一个女真人的马缰,把那马一下拽得趔趄,趁马上人慌张,板斧劈头一斩!
  人头飞旋落地。
  “谁敢不从,有如此贼!”
  李玄白当即反其道行之:“若从本王,既往不咎!”
  哗地一声,女真人齐齐弃刀。
  双方都未曾预料到此种结果,一齐目瞪口呆。
  李玄白身侧的女真副将驾着马退开半步,两方女真人亦随着他让到两侧,齐齐在墙根底下站开一排,操着不熟练的官话朝双方抱拳:
  “摄政王,定王,冒犯了。大金无意参与二位之争,请容我们中立,自保。”
  常达怒目瞪得几乎从眼眶中凸出来:“本王养你们千日,岂容你们自保!动手,给我杀!”
  常家军登时拨转马头,齐齐朝退至一旁的女真人挥刀,却听常达身侧一人大喝一声:
  “千钧一发之时,真要自相残杀吗!”
  众人霎时一同朝发话的人看去。
  徐卫。
  他本是常忠的副将,为人稳重谦逊,又经验老到,故而今晚被常达带入了紫禁城。
  常达心中亦是一凛。
  事已至此、事已至此——人死不可复生。
  这伙女真人临阵倒戈,已成定局,再同他们纠缠,不过自废力气而已!
  此时已间不容发。
  常达拨直了马头,手中门板大小的板斧直指向对面高头大马上的人:
  “常氏军听令!”
  常家军暴喝如海啸:“在!”
  “我儿与诸君肝胆相照、情同手足!今为此小儿所害!”
  “不杀其威风、斩其头颅、断其筋骨,不足告慰我儿!”
  “诛此小贼,为我儿报仇!!”
  常家军齐喝:“是!!”
  呼喝声排山倒海,马蹄声和刀剑摩擦声铺天盖地而来,长街尽头的大军转眼就杀到眼前,与长街另一头的禁军厮杀起来。
  两军交融乱汇。
  李玄白的福余三卫亦缴了械立在一旁,身侧唯有十数金戈侍卫和蓄势待发的北军,眼下北军全冲入敌军四下挥刀砍杀,李玄白自己也被铁盔红缨的常家军团团包围。
  他浑也不顾,拔剑就驭马强冲。
  挡者杀,杀者更杀!
  常家军亦是骑兵,他纵马冲入,眼前顷刻四五柄大刀纷至旋来,他挥剑左右一格,飞身自马背跃起,一闪,折身剜得一人颈血旋溅如泉,飞身在下头人脸上一踏,雨燕一般纵身往前,恰恰好好落回马鞍。
  刚落一瞬,四面刀尖又齐齐刺来,他牵着马缰折腰一仰,倒得与马背平齐,又弹腰坐起,长剑在众刀拼成的点中哗地一拨。
  刀刃四散。
  一开掌,本命珠齐齐自他掌中钻出,小陨石般四散开去,面前大汉浑然不觉,龇牙咧嘴着猛杀。
  他头顶两团乌黑的阴影,未等抬头,面前大汉直直半跪下去,两颗石狮子大的流星锤咣当一声砸在骏马两侧。
  李玄白动动手指,将嵌入大汉脑子中的本命珠收回掌心。
  收回来,本命珠尚温热黏腻,腥味扑鼻,他将那珠子捏在指尖嗅了一会,嫌厌万分地将上面的东西甩去,忽地抓着马鬃往旁一闪,一根白刀突刺至马背之上,他本命珠嗖一声旋飞出去,嗡一下钻入身后人的耳朵。
  那士兵惊恐万分地惨嚎一嗓,大刀顷刻掉了地。
  他轻哂着复将那珠子收入掌,一抬眼,忽见面前一人纵马拎刀而来,那刀不高举,故意垂在身侧竖刃。
  那是为斩他面中而来!
  他蓦地五指使力,欲直腰坐回马上,谁知混乱之中他正揪着马鬃,那马骤然吃痛,竖起蹄子来长嘶,他一时只觉身不由己,万千颠簸,地在天上,夜在地下,无数马蹄劈头盖脸踩到他眼前,他不及分辨,长剑在地上刮得吱吱作响,忽地,腰间一阵力。
  一个禁军拎着他的腰带将他提回马背之上:
  “北军统领肖奇前来护驾!”
  禁军构成十分复杂,各部各有统领,并非全数驻守于宣平门。方才他调北军,不过调了当值的一部分,这时过了片刻,其余北军亦汹涌赶到,紧随众人向前拼杀。
  李玄白端坐马上缓了会呼吸,四面一望,常家军和禁军厮杀得一团混乱,四面兵戈相接,刀锋和枪尖吱噶摩擦,士兵们喊杀的喊杀,嚎叫的嚎叫,兼有溅血声、刀入皮肉声、马嘶声、和痛苦不堪的嘶叫。
  夜色底下,火把已灭,混乱之中几乎分不清敌我。
  他回身惊见一柄寒锋朝他腰间横砍,铛地提剑一挡,震得虎口发麻。
  看不清啊,究竟是哪一方占了上风?
  常达又何在?
  他收紧马缰,于厮杀的洪流中勉力靠了点边,竖着耳朵细听。
  远方一点狮吼般的动静。
  这等粗蛮嗓门,是他那暴虐无道的舅舅没错!
  他登时咬了牙,攥紧缰绳,提剑往人流中疾冲:
  “杀常达!斩杀此贼,吾重重有赏!”
  乱流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暴喝:
  “杀常达!杀常达!”
  李玄白纵马挥剑乱砍,面前刀刃斜横有如龙舟长桨,他左右拼杀而过,卯力往常达跟前猛冲。
  诛杀此贼!这欺侮他、蔑视他、逐他出京、困他于天山的老贼!
  他、连同他那个丧心病狂、目中无人的亲妹、他那虎毒食子的亲母!
  杀了此贼、再杀其妹,他那被拘于天山的七年,才算不负!
  却听乱局之中常达一声惊吼:
  “圣驾在此,谁敢造次!”
  李玄白登时勒紧马缰,眯眼往前看去。
  常达手中拎了一个身量不高之人。夜色太深,看不清晰。
  再无人敢轻举妄动。
  那疯子皇上落在这老贼手里了?真落在这老贼手里了?!
  若是如此,大事不妙!
  皇上在他手上,谁敢妄动?不慎弑君,遗臭千古,往后各朝言官一人一句,山一般压在他背上万载,他就是愚公,也移不了!
  常达挥着那人挡在身前,又喝了一遭:“圣驾在此,谁敢造次!”
  李玄白忽然大喝:“不足为信!杀!”
  他手里有个屁!若有,早以之为盾!
  满街禁军人人惊愕,不知所措。
  李玄白复又伏在马上往常达声音来处狂奔:“逆贼满口胡言!不足为信!杀!”
  众禁军见他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当即士气振奋、感动奋激,齐齐扬着手中兵刃大喊:“杀!”
  李玄白压低身子急急纵马,心中冷笑。
  连狐假虎威这招都使出来了,想来是福余三卫主动缴械后,常达带入宫中的人手不够了。
  这里可是紫禁城,大批禁军驻扎在此!
  他常达的常家军再勇猛,毕竟也有穷尽;紫禁城中,禁军全听他号令!若要耗,且瞧谁耗过谁!
  不过,能不打毕竟还是不打,当务之急,仍是掌握紫宸殿那位——
  他收紧马缰,偏首往长街一旁的紫宸殿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