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作者: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20      字数:3993
  
  她道:“不是,是那殿里……”
  云瞒月已经感受到了殿中不寻常的掌风震动,眉毛狠狠一压。
  扶着她在殿顶站稳,云瞒月道:“你在一旁歇着。若是敌人,怕是劲敌。”
  南琼霜不免吞咽了一下。
  连云瞒月都如此说……
  忽地一阵衣衫飘起的簌簌之声。一人负着手曲腿,自地面直直腾身上来,渐渐露出一丝不苟的发髻、光洁圆润的额头,额间一点朱砂红痣。那藏拙藏锋的微笑却是褪去了,飞身上来,一双眼定定与她对视,温润宽和、坚毅刚强。
  李慎舒会武功,且极强、极会藏。
  南琼霜惊得连眼都不敢眨。
  更叫她惊讶的是。
  云瞒月忽地抱拳,恭恭敬敬唤了一声:
  “师傅。”
  第178章
  今夜这一切,未免太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的事多了,她倒麻木了,什么都接受得容易。
  李慎舒负手在后,和蔼颔首:“今夜你也奉命来此啊。”
  云瞒月:“霜儿的教引唤我前来,说是霜儿遇险,要我协助。徒儿不知师傅竟在此处,不然定一早前来拜访。”
  “拜访什么,大内禁地。”李慎舒语气责怪,笑得却溺爱,“我当年从往生门脱身出来,便是想隐于江湖,不再叫人寻着我。即便早知这位娘娘与你有干系,为师也并未寻你。若非她今日遇险,我本也不会出手。”
  “这些年师傅退隐,徒儿明白。”云瞒月垂着脑袋行礼,“徒儿谨遵您的训诫,从未刻意寻您,更不曾将您的踪迹透漏给任何人。”
  “那就好。”李慎舒缓步踱至殿顶边缘,仰头赏月,“今夜便到此为止吧。夜已深了,本该歇息。”
  话毕,她颔首转身,再无二话,飞身下了屋檐。
  南琼霜脑中千头万绪,几乎要把脑子涨裂。
  怎么,她宫中的掌事姑姑不仅是她前同僚,还是个隐于深宫的绝世高人,生死存亡之际出手救下她,什么都不解释,什么也不多说,转头回去睡觉?
  南琼霜:“她……”
  云瞒月手掌按在她背上,将她扶稳些:“是我幼时的武教习,前七杀副堂主,我的师傅。”
  南琼霜艰难吞咽了一下:“当真看不出来……连走姿、神态、习惯都不似习武之人。”
  云瞒月笑:“在师傅眼中,我等皆是孩童,你能瞧出来什么。若叫你瞧出来,师傅在门内三十年,岂非白忙了?”
  南琼霜哑然:“她很强?”
  “‘很强’?”这话问得云瞒月似乎惊讶,她跟着重念了一遍,随后笑了,“师傅武功冠绝往生门三十年之久呢。”
  南琼霜听得差点从房檐上摔下去。
  南琼霜:“她都坐到了七杀副堂主之位,却赎了身?”
  云瞒月摇着扇子:“师傅自来如此。她年轻时走南闯北,接差也全凭自己心意,潇洒落拓,难以拘束。是前门主好说歹说地硬留,她才接了七杀的担子。后来风里雨里的干了几年,觉得门内行事作风,即便‘杀戮道’也无法容下,遂赎身出来,隐入市井。”
  “因着武功高强,又有威望,江湖上总有事欲寻她出手。师傅不胜其烦,遂隐姓埋名,干脆隐入深宫禁地,改头换面,做了一个掌事女官。”
  这简直不可思议。
  “……那岂非太屈才?”
  “师傅只欲在大内禁地做一个掌事女官。”云瞒月笑起来,“不必替她唏嘘感慨,这本是她的愿望。”
  南琼霜默然片刻,百感纷杂。
  “不过如此避世之人,为何救我?”
  “许是师傅瞧出你我是熟识吧。她在门内三十年,观事细致入微,没什么逃得过她的眼睛。你是否说漏过什么?”
  公孙红收网那夜,她出去办差,确实被李慎舒看见了。不过,那与云瞒月又有何干?
  一个猜测忽地翻涌入脑海。
  当夜她中软骨散,云瞒月为叫人帮她解毒,曾给过她一块菩萨玉牌!
  一切忽地串联在一处,豁然开朗。
  不过,若是如此。
  那个问题,她更有必要一问了。
  她望着远方,夜色里紫禁城的琉璃黄瓦连绵不断,叛军的火把照亮了宫道,她心里急切,声音却轻:
  “那么,七杀堂中幼子有三百,如此能人,却专来教导你。究竟是因为你天资高、根骨佳,还是……”
  话音断了。
  这个问题,系乎她这十二年心血,真要问出口时,反而不敢问了。
  良久,她垂下眼眸,长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悠深的影。
  她问得云瞒月怔住了。
  南琼霜的声音化入风里,轻得像呢喃:
  “往生门的新门主,是你吗?”
  有三刻功夫,云瞒月一字未说。
  最后,她弯起眼睛,未答也未应,朝她温和微笑。
  *
  齐宋禁军分为南北两军,北军驻扎于宣平门,南军驻扎于建春门。大明宫居于皇城之北,距宣平门尤近,此时李玄白已经拿着禁军虎符,亲至宣平门,合了兵符,调了北军。
  归降的福余三卫、常家军,与北军一同随在李玄白身后。
  李玄白亲披了盔甲、亲佩了长剑,亲身上马、亲打头阵。
  数百骁骑营精兵一同望着最前面朱红蟠龙披风的人,心内一阵敬肃。
  以李玄白的身份,本不必上马亲征,可却偏偏身先士卒,纵马立于众人之前。
  众人屏息凝神,等他号令。
  今夜生死攸关,月色沉沉,无人说话。
  忽地,李玄白勒疆驭马,那汗血宝马乍竖起两蹄长嘶,他一身烈烈披风在夜色中燃烧如火,长剑朝远远的明黄殿顶一指:
  “定王受国恩而擢显位,不思犬马以为报,反怀安史之心!圣人蒙难,孤摄政监国,岂可旁观!速往紫宸殿,护圣驾周全!”
  欲宫变夺权,务必控制嘉
  庆帝。要么挟持,要么软禁。
  只要嘉庆帝在手,褫夺王爵的圣旨可以发,废除他摄政王名号的诏令也可以发。当务之急,是将这活玉玺收入囊中!
  大军在深沉夜色中往紫宸殿的方向疾奔。
  紫禁城在祸福难料的黑暗中静观一切。
  西北长街,正是从宣平门至紫宸殿最短、最快之路。
  马蹄声嘚嘚,一行人欺身伏在马背上,奔过这条路,转个弯,尽头便是金碧辉煌的紫宸殿。
  忽然远方一阵震天的马蹄踏地声,威势迫人,连地面都微微震颤起来。
  李玄白勒疆刹住马,马一声长嘶,他未回头,一抬手。
  身后禁军齐齐勒马止步。
  面前已是平坦空荡的西北长街,这条街的正中,便是整座皇城的中枢——紫宸殿。
  黑夜里,他缓缓眯起一双狐狸眼。
  西北长街的尽头,现出一片火把的光,照得长街尽头红彤彤的。火光下,常达的常家军铁甲森寒,纵马急转一个弯,在长街另一头显出身形。
  多毛如狮的常达,面红耳赤,喷着热气,贴在马背上,骏马狂奔。
  徐卫纵马护卫在常达身侧,贴伏着马背疾驰,一手高举,大喊:
  “清君侧,诛逆贼!清君侧,诛逆贼!”
  整座紫禁城喊杀声排山倒海。
  李玄白老远看清了来人,神色纹丝不动,驱着马往前上了两步:“反贼常达,胆敢作乱犯上!”
  常达吁一声勒住了马,那马止步不及,犹往前蹿了两步,他气喘吁吁地切齿狞笑:“小赖皮蛇,在你爷爷头上坐了两天,真披了龙袍装真龙了?!敢挑唆吾儿,老子早该把你按在尿桶里溺死!”
  “溺死我?”李玄白不怒反笑,手往前利落一挥,身后诸将中有人丢了个圆滚滚的东西出来,划出一道弧线,咕噜一声砸在地上:
  “老畜生,好生瞧瞧!”
  余血四溅。
  常平在不祥的夜色里犹自惊惧绝望。
  常达看了一眼,当即怒目圆睁,浓髯粗眉乍起,满目通红。
  他身后的常家军哗然大骇。
  李玄白攥着马缰,笑得残忍而自得:
  “外甥没被你弄死,倒拿你儿子去泡了尿桶了。泡个三月,给舅舅做酒。”
  他嬉笑,一字一字:
  “老贼,你也有今日。”
  徐卫冷汗涔涔倾身下去,拎着常平的头发将人头扯到手里,递给常达。
  常达捧球般将那颗头在掌中掂量细看了半晌,一边看,竟一边流泪,呜咽如猛兽哀嘶,半晌,仰天狮吼一声:
  “吾儿,吾儿!——方才一别,如何转眼就!”仰首呜咽了半晌,忽地,喉咙里滚动得已如滚雷,一双眼如豺狼般残暴,乍扬起双板斧,朝天一挥:“泼崽子,老子今日不剁了你个腌臜畜生,枉负我儿!!”
  板斧朝前一劈:“给我杀!!”
  李玄白唰一声拔剑出鞘,剑如白雪。
  忽地一声女真语响破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