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者:蕉三根      更新:2025-09-15 10:23      字数:3808
  
  当年怀帝亦是少年登基,比如今的萧盈大了没几岁,雄心勃勃,不仅想要收复长安,还想要把大雍的版图扩张出去,所以遣了苏絷西行。可是这么多年音讯断绝,等他九死一生地回到建康,当年意气风发的君上已成枯骨一抔。
  苏絷在朝中无人,出使多年又无建树,是以并没有得到重用,只被谢郯收作太尉府书佐,是个最低等的文职。
  明绰微微肃然:“怪不得一头白发。”
  萧盈也是叹气:“他心中有大才,那纵横捭阖之策也是苏卿所献……”
  他话还没说完,明绰猛地抬头:“那不是你想出来的啊?”
  萧盈一愣,看着明绰中气十足地“哈!”了一声,脸上全是得意。
  “我还以为你多聪明呢。”明绰又用手指去捡炒豆子,高高兴兴地抛着吃。
  谢郯有意在她面前问萧盈应对乌兰郁弗之策,就是敲打明绰,让她知道,她不过是歪打正着,其实什么都不懂。再加上萧盈条分缕析地说了西海诸部的情况,明绰什么都不知道,难免也确实被敲打到了两分。
  皇兄有醍醐,她没有,这样的小事她可以不在意。但是皇兄要是真的比她聪明太多,那就让太父说中了,她还是不太高兴的。
  明绰心里痛快多了:“我要是有这么个人给我讲解西海诸部的情形,我也想得出来!”
  萧盈总算明白过来她在想什么了,突然道:“那可未必。”
  明绰眼睛一瞪:“你不信啊?”
  萧盈不置可否地眨眨眼,只是看着她。那角度十分巧,半在灯下半是影,原本还一团孩子气的脸上倒也出现了一些棱角,更添他颜色。
  “哦,”明绰半点没有被他的花容月貌所迷惑,“你又激我。”
  萧盈一口否认:“朕没有。”
  “我才不上当。”明绰拍拍手,把指尖沾的糖粒盐粒都拍了干净。原本敷在她掌心的绿色叶泥已经干透了,被她这么拍两下,也都掉了下来。萧盈把帕子递给她,明绰也没要,只扬声叫梁芸姑,“我们回去吧!”
  萧盈看着她站起来,突然叮嘱道:“朕今日已经说了你不会再犯,明日可千万不能再迟。”
  明绰头也不回:“我可没说明日我还来不来。”
  萧盈没想到她如此严防死守,一句都不肯着他的道。一时黔驴技穷,只好老老实实地问:“那你明日还来不来?”
  明绰就笑了笑,并不回答。兄妹两个说这一会儿话的功夫,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守在外面的不只是梁芸姑,还有谢太后派来问话的人,一道等着接东乡公主回去。见到上阳宫的人在外面,萧盈便止了步,看着梁芸姑给明绰披好了夹袄。
  明绰往外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望了望。萧盈还站在那里,殿外是云垂沉暝,殿内却烛光煌煌,把他的身影衬得又瘦又长。明绰不禁又在心里想,皇兄长得真高。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面对面站着的时候,明绰却要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不然就只能闻着他襟口散出来的清苦药香。
  明绰微微屈膝,朝殿中的瘦长人影行礼:“陛下,东乡告退了。”
  上阳宫里已经备好了晚饭,只可惜塞了一肚子果脯蜜饯的明绰根本就没动上几口。谢拂霜还以为她是挨了戒尺心里不高兴,软声细语地哄了一顿饭的功夫,说来说去,就是“太父也是为你好”。
  谢郯肯定不是为了她好。明绰咬着筷子尖,看见掌心还有一块一块斑斑驳驳的绿痕。
  谢拂霜又道:“你若明日就不肯去了,太父定会说你半途而废。”
  明绰油盐不进:“母后也不用激我。”
  谢拂霜被她那小大人的模样逗得又可气又可笑:“那你明日到底去不去?”
  明绰放下筷子,只道:“我明日再想想吧。”
  翌日,雪满建康。
  萧盈起来以后就看见了满目的雪光,天光未亮,在月色下泛着沉郁的银,空中还扯絮似的,仍下个没完。
  他当即遣了人去报太尉府,雪大难行,请太父顾惜身体,今日不必来了。但派去的人出去还没多久,谢郯就已经到了,说是知道雪大难行,特意早出了门。倒是今日该来侍读的卢学士迟迟未到,两人就着热茶等了一会儿,便看见一团披了鹤氅裘的人影冲了进来。
  君臣两个一时都怔住,看着小小一个人,一下子把兜帽掀开,抖了满地的雪。她似是一路跑来的,裙裾都湿了,发间也还有雪,站在殿中喘了好几口气,梁芸姑才跟了上来。
  “辰时……”明绰攥着胸口的衣裳,总算喘上一口气,“辰时到了吗?”
  萧盈看了一眼滴漏,然后听到谢郯道:“还没有。”
  明绰便点了点头,既不给天子行礼,也没跟长辈问安,自顾自走到了萧盈身边。萧盈无声地往旁边挪了挪,刚要叫人给长公主设座,明绰已经席地而坐。
  原本玉雪似的一团人,冻得鼻尖发红,让殿里的暖炉一熏,便连额头和两颊也都红了。
  谢郯看在眼里,倒了杯热茶,放到了明绰面前。他不说话,萧盈也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明绰,各自
  眼里含着各自的意外。
  “皇兄,”明绰吸了吸冻出来的鼻涕,终于开了口,“我的羊奶醍醐呢?”
  第5章
  景平十年冬,建康传谢太后谕旨,册封乌兰郁弗为长安王。乌兰郁弗随即奉上羌人国君与诸子侄的人头,以示效忠。
  奉命送人头至建康的正是屠珲部大将拔拔真。国宴之上,拔拔真问及曾在西海教他汉话的使臣苏絷,得知他位卑不可列席,便向谢太尉直言大雍埋没英才。数日之后,苏絷竟愤而挂印,与拔拔真同去。
  景平十二年,乌兰郁弗东进灭陈,一统北方。果然当年便于长安僭越登基,立国号为燕。谢太后命大将军桓殷领兵征讨。
  但大燕立国短短一年,原本奉命据守冀州的拔拔真便自立为王,叛出乌兰。建康得到密报,称乌兰郁弗已病卒,如今即位的是他二十一岁的长子乌兰徵。兀臧部不服新主,与贺阆、渠搜联手,将乌兰部的发家之地西海占为己有。刚刚才统一的北方转眼之间又裂成了三块。
  趁着乌兰徵忙着扑灭后院失火,荆州护军袁增违抗桓殷的命令,擅自领兵突袭,与大燕段太后手下的雍州兵马大战一场,虽未能直捣长安,但也逼迫大燕主动让出了原本属于荆州的三县。不久之后,乌兰徵亲自修书至建康,再表臣服之心。
  越冬,桓殷班师。
  谢太后于宫中设宴,嘉奖刚刚擢升平荆中郎将的袁增。
  这个宴本是为了犒军,只可惜桓大将军心眼比针眼还小,袁增新贵得势,他一封上书说自己病了,就不来了。他不来,旁人便为难,不敢来,更不敢不来。谢郯倒是真病,只能在家里将养着。太后便干脆改成了私宴,只叫谢聿和袁增各携妻儿来上阳宫。
  袁增自知已将桓殷得罪了个透,自是要投靠谢氏。谢聿又急于扶植军中势力,与桓氏争权。一时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明绰陪坐得无聊,腿都麻了,便悄悄地变换了一个姿势。刚在案下捶了锤自己的小腿,便被谢星娥的手肘轻轻戳了一下。只见表妹一脸鬼鬼祟祟的兴奋,眼睛不断地朝另一个方向瞟。
  明绰抬起头,只见对面的少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那是袁增的长子袁煦,今年十六。此次对上雍州军,他只带一支小队,夜渡急流,一把火烧了敌方粮草。谢聿对他大为赞赏,方才还在说要给袁煦也请封。
  谢星娥凑到明绰耳边,轻声道:“父亲这是替姐姐相看驸马呢!”
  明绰把她一推:“焉不知舅舅是在相看女婿?”
  “少将军可没看上我,瞧他那双眼睛,离都离不开姐姐!”
  “别瞎说!”明绰轻斥一声,又推她,“你别赖在我这里,回舅母那里去!”
  谢星娥不依,扯着明绰的衣角赖住了不肯走。虽说上阳宫有人伺候,但这是谢家的私宴,有些事情太后不可能做,便只有她母亲庾夫人来做这个主母,又要替谢聿布菜,还要伺候着袁将军的酒,她若坐在父母眼皮子底下,拘束也拘束死了。
  要是平时,明绰还可以陪坐在母后身边。谢星娥见了姑姑害怕,就不敢过来厮磨。但是今天萧盈也不在,谢太后代天子坐上首,连明绰都不能去陪。
  明绰压低声音:“皇兄今日不来了吗?”
  这个谢星娥倒是知道:“陛下病了呀!”
  “又病了?”明绰一惊,“我昨日去含清宫,皇兄还好好的……”
  谢星娥做了个怪脸,不知道是在说“我怎么知道”,还是“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的身子”。
  姐妹两个压着声音说了好几句,明绰余光一扫,见袁煦竟然还在盯着她看,见她又转过来,便朝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东乡公主就快满十四岁了,如今大雍就这么一位长公主,她的婚事,自然是在朝堂上被反反复复地议来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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