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作者:蕉三根      更新:2025-09-15 10:25      字数:3822
  
  楚恕颐困惑地指了指自己,见袁綦点头,确认是在叫她,这才走了过去。
  袁綦看着她手里抱都抱不下的东西,神情十分无奈:“逛够了吧?”
  楚恕颐莫名地回瞪了他一眼,抱紧:“我花的自己的钱!”
  袁綦险些没让她气笑了,他几时跟她计较过这个了?
  楚恕颐声音委屈地扬了个调:“都是给你的侄儿买的!”
  袁綦挠了挠眉毛,好像有点儿想不通他怎么这么多的侄儿。
  “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我是让你准备送长公主回宫。”
  楚恕颐微微放松了一点儿:“为什么?”
  “人太多了。”袁綦皱着眉,“京兆尹那边都出动了,准备驱散商户,刚过来跟我打了招呼,一会儿乱起来,别出什么事儿……”
  “这也不乱啊……”
  盂兰盆会年年这么热闹,往年也没见京兆尹这么如临大敌……但楚恕颐脑子一转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定是京兆尹看见袁綦带着人在街上,知道今儿个肯定是有大人物出宫了,怕出了事儿他要担责,才多此一举。
  楚恕颐压低了声音:“怪不得长公主出宫的时候就不高兴呢……”
  原来是料到了这些人定要多事。
  袁綦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听见这话就想岔了,眉头拧得更紧,突然问:“你跟长公主说什么了?”
  “什么……?”
  袁綦张了张嘴,也不知道怎么问,只好有点儿不耐烦地朝她摆摆手:“行了,你赶紧去跟长公主说!”
  “我去就我去嘛,这么凶干什么……”楚恕颐微微撇着嘴,嘴里小声嘀咕着,不敢让袁綦听见,但一股脑把手里那些个漆器文具琉璃杯什么的都往他怀里一丢,袁綦连声“诶”了两下,那两个袁府下人倒是很有眼力见,赶紧从他手里接了过来。楚恕颐看见她们俩,反而一愣。
  “你们怎么跟来……”她转回头,迅速地在人群扫了一圈,脸色一下子变了,“长公主呢?!”
  明绰没听到楚恕颐说袁綦叫她过去的那句话,已自顾自往前走出去好远,正好找到了一个有卖浑天仪的。摊主说,这东西不能真的用来观测星象,不过是木头雕出来哄孩子的玩具。她可不就是买来哄孩子的?那摊主见她貌美不凡,跟她多饶舌了两句,明绰只是笑着,干脆多给了他些钱,再一抬头,已找不到楚恕颐了。
  “恕颐?”她微微扬起声音,张望着,“恕颐!”
  人潮汹涌地迎面而来,就是看不到楚恕颐,连跟着的袁府下人也不见了踪影。明绰往回走了一段,偏偏斜刺里又蹦出来几个小孩子,都带着面具,穿得破破烂烂,打扮成小鬼的样子。他们都瞧见她方才买东西出手阔绰,见她落单,就围着讨赏。见她窘迫,旁边还有不少泼皮样的男人调笑。明绰只好摆出了凶巴巴的样子,把那群小孩儿都喝退了。
  她正要再找楚恕颐,却只听到有人喊了一句,她甚至都没有听清楚喊的是什么,就看到街边的摊主们纷纷把自己的东西卷起来,快速移动起来。然后便是敲锣的声音远远传来,伴随着小吏拖长了声音的呼喝:“奉京兆尹令,坊巷不得聚众!即刻散去,违者杖责!”
  街上的百姓们像一群惶然的羊,被锣声驱赶着,笨拙地朝同一个方向移动起来。有人没来得及收摊,东西让人踩了,正扯着嗓子嚷嚷着要赔;有人赶着牛,牛听不懂人话,犟在那里不肯动,把一片路都堵了;还有好事的,隐在人群中跟小吏顶嘴,质问京兆尹为何突然闭市……一时之间闹得不可开交。
  明绰奋力地拨开人群,还想往回走。人群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嗡嗡”响着,浪一样,从另一头涌过来,然后所有人都突然加快了脚步,有人喊着“打人啦!衙爷打人啦!”同时还有更响、更急的锣声。
  明绰被人推搡了好几下,手里的木质浑天仪没拿稳,滚落到地上,转眼就被踩得不像样了。她还想去捡,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拽住了她。明绰一抬头发现是袁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先下意识地阻止他对百姓动粗:“别推啊!”
  这人挤人的,要是被他推得摔了一跤,还不被踩死了!
  可他不去推人,他们就被人推了,只这一眼的功夫,袁綦被挤得不由自主往前两步,只能两只手臂都举起来,艰难地阻止不相干的人推搡长公主。同时仗着自己身量高,快速地环视了一圈地形,然后一把揽住明绰的肩膀,带着她横刺里从人流里穿了出来,钻进了主街旁边的一条暗巷。
  说是暗巷,其实也就是两户人家的墙夹出来的一条窄道,也就够他们面对面站着,空间没比他们在外面人挤人富余到哪里去。袁綦还是牢牢护着明绰,几乎就是一个把人搂进了怀里的姿势。明绰猛地推了他一把,他看起来没怎么被推动,她自己倒是往后一退,背抵在了粗糙的砖墙上。
  袁綦终于想起来把手放下,往窄巷外缘退了退,稍微拉开了跟明绰的距离:“请长公主恕罪。”
  “恕颐呢?”
  “臣不知道。”
  刚才楚恕颐先发现长公主不见了,急得撒腿就跑。京兆尹果然是个脑袋长在裤腰带上的蠢货,本来好好的,他一赶全乱了,一错眼,袁綦就看不到楚恕颐跑哪儿去了。
  “你……”明绰着急把他往外赶,“那你还不快去找!”
  但是袁綦动也不动:“臣职责所在,先保护长公主。”
  明绰抬脚就要出这窄巷:“我去找!”
  可是袁綦也不让她回到人潮里去,嘴里恭敬告罪,手却跟铁铸的似的,牢牢地握住了她的肩膀。明绰挣了两下,看他岿然不动的,只好退回去,袁綦这才放开了她。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好一会儿,似是为了缓解这份难堪的沉默,袁綦主动开了口:“拙荆身边还有下人跟着,不会有事。”
  他不说这句还好,说了明绰更气,只是一声冷笑。什么下人,两根枯柴似的小丫头而已,在人堆里顶什么用。
  袁綦顿了顿,又道:“臣手下校尉也会找到她的。”
  “你才是她的夫君。”
  又是一片沉默。袁綦的身量好高,几乎把明绰的视线完全遮挡住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还在喧闹推搡,锣不间断地被敲响,小吏卖力地叫骂,徒劳地试图维持秩序、驱散人群……都被他隔绝在了背后。而他低着头,用目光把她兜在没有人、也没有光的窄巷中。
  他正在看她一边的耳上孤零零地挂着的那个耳环。
  明绰皱起眉:“看什么?”
  袁綦便把手伸进了怀里,明绰看着他把绣帕展开,手心赫然便是另一只耳环。上面一颗小小的珍珠,在暗中借着一点不知道哪里透来的光,泛出惊涛骇浪。
  “这是她掉在家里的。”他的声音很轻,明绰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这么轻的声音
  说话,好像怕惊到了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他背后这样喧闹,她还是把他每个字都听得这么清楚。
  “既然拙荆已经还了一个,那臣也物归原主。”
  耳环静静地躺在帕中,明绰想挪开视线,眼睛却违抗她的意志,死死地盯着帕角一块突兀的颜色。她流落民间,没钱傍身,帕子用旧了也没扔。在寡妇营没找到一样颜色的线,就将就着随意补了补。回宫之前,宫里送来了最好的衣裳首饰,好让长公主能风风光光地回家,这些东西她就再也没见过了。
  袁綦的手指微微蜷缩,握紧了那方帕子。耳环的尖钩刺破了绸面,抵在他的掌心。他终于在长公主的沉默里意识到自己拿出了什么。
  “我……”袁綦窘迫不已。
  明绰看着他:“这也是你在家中捡的吗?”
  袁綦答不出话,只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他的神态变了,从惊慌失措到鱼死网破,只是一个极快的瞬间,竟然让明绰怀疑他不是一时疏忽,而是故意拿出来,就是想让她看见,让她知道。
  明绰嘶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袁綦马上跪了下来,但他的眼睛没有移开,还是紧紧地盯着明绰。那眼神就是“鱼死网破”的,他不准备否认了,甚至都懒得找一个理由来为自己开脱。
  “袁綦,”明绰微微俯身,逼近了他一点,盯紧了他的眼睛,“这是死罪,你知道吗?”
  她没有权力杀武将,遑论这还是大将军的儿子,身上累着一件件实打实的军功……可是袁綦毫不怀疑,长公主要杀他的话,只要一句话就够了。
  但他就是感觉不到恐惧,反而因为这威胁而感到席卷全身的战栗。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明绰的衣袖一角。明绰马上把手往回抽,他也不让,就这样痴心妄想地抓着她的衣袖,头低下去,额头轻轻地抵在了她的掌心。
  明绰的手指猛地颤了一下,像是被他额角的皮肤烫到。她突然仰起了脸,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来。他们就这样保持着这个怪异的姿势,直到他放开了她的袖子,但她的手还是贴在他的额角,手指很轻地,拂过了他微微汗湿的鬓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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