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作者:蕉三根      更新:2025-09-15 10:25      字数:3871
  
  “你为何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已经婚配?”
  因为他以为这显而易见到不需要特意提及。因为这不是一段他愿意挂在嘴边的美满良缘。因为他其实是一个比她所能够想象的还要更无耻的人。
  “那长公主又是为何,”袁綦还是跪着,从她掌下露出了一双眼睛,看定她,“会在意臣有没有婚配呢?”
  第131章
  袁綦的脸很嫩,手却尤其老,手掌各处都磨了不同的茧子。明绰没有忍住想起乌兰徵的手,她知道手指根部的茧子是因为骑马持缰,也知道大拇指侧边和虎口的茧子是因为搭弓拈箭。那剩下的茧子是从哪里来的呢?她有心想问一问袁綦,可是他没有让她开口。她看不到他的手,只能感觉那些粗糙的地方带着暖意,在她身上不断逡巡流连,从腰上最细的一截开始,往下,摸到她的腿根,然后轻轻地捏了一把……
  不对,这是乌兰徵喜欢的方式。
  明绰想要把身上人的脸捧起来看,可是他始终埋着头。他的吻落到明绰的脖子里和胸口,明绰的手抵在他的肩膀上,隐约觉得此人该是袁綦,但是又不能确定。于是她轻轻唤了一声,那人终于从她胸前抬起了头,一双蓝眼睛幽幽地看着她,脖子里却裂出了一条大口,已经凝固的黑血像一条造型奇异的颈联,在他的皮肤上结成厚厚的痂。
  “明绰,”乌兰徵张开嘴,脖子里的那条裂缝也跟着翕张,像另一张嘴,“河灯我收到了。”
  “不……”明绰惊恐地伸出手,试图把他脖子里的裂口掩上。
  乌兰徵还是看着她,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哀伤:“果然是袁綦。”
  “不是,我不是……”明绰摇着头,想跟他解释,但是有个人出现在她身后,袁綦贴住了她,手从腰后环上来,放肆地在停留在她的胸口。明绰想要阻止,但只听到袁綦的声音挨在她耳边:“长公主又为何会在意呢?”
  “我没有……”
  “长公主?”又是一声压低了声音的轻唤。明绰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阴青蘅手里擎着蜡烛,在床边轻轻地推她,“长公主?”
  明绰一下子醒透了:“怎么了?”
  “任之来了,陛下急病。”
  明绰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又病了?春日里那一场好了才多久?
  但是她一句都没有多问,立刻掀开了身上的薄被,下床穿鞋。阴青蘅早已备好了,飞快地伺候她套了一件外衫在身上,手里提着灯笼。明绰的动作毫不停滞,往外奔的时候太着急,夜风把她没来得及穿好的衣服鼓起了一大片。任之也已经带着辇舆在殿外候着,明绰还没坐稳,几个人就抬起轿辇,快步朝含清宫而去。
  等明绰到的时候,卞弘正从萧盈身上起针。也不知道他是身上难受,还是让针扎得动弹不得,整个人木木的。看见明绰一副头也没梳、衣服也没穿好就奔来的样子,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唯独牙关轻轻地咬紧了,泄露出了一丝心绪。
  “任之。”他的声音很轻,但是任之立刻跪了下去。
  明绰知道他要说什么,根本没给他机会,坐到床边握住了他的手,给任之使了个眼色,让他下去,一边唤了卞弘一声:“太医令?”
  她没把心里想的问出来,光是看卞弘起针的地方心里就凉了半截。她认得,那是萧盈心痛症犯的时候卞弘为他缓解的几个穴位。卞弘也不需要她问出来,沉着脸点了点头。
  明绰顾不得萧盈还醒着:“这次又是为什么?”
  最近根本没有什么值得萧盈大悲大怒的事情,好好的,为什么又会突然犯了旧疾?
  卞弘只道:“陛下太过劳累了。”
  他听了明绰的,命姜川任太学祭酒,颁布了几条新政令,要一改太学之风气。凡遇改政,必有阻力。诸事细节有姜川操劳,但很多事,要萧盈替他去担。尤其姜川一朝得意,立刻与崔庆英和离,崔家如何肯依,自是三天两头地到含清宫来聒噪。
  除此以外,还有半个月前的盂兰盆会。街市上人太多,导致踩踏,死了不少人,最后是调来了城门校尉才最终疏散了人群。京兆尹上表请罪,一开始说的是香火太旺了导致走火才要驱逐人群,但这个谎言很快被长公主戳破。萧盈处置了京兆尹,下令祭祀以慰民心。朝臣中有人提议从此以后要一并取缔类似的节庆,萧盈觉得不妥,但也觉得应该想个法子防止以后再有类似的事。
  他要操的心实在是太多了。
  从前卞弘说,戒嗔戒怒,戒喜戒悲,就能不发作了……好,萧盈都做到了。还不够吗?现在仅仅是劳累也会犯病了么?
  明绰似有责怪太医令之意,萧盈反而握了握她的手,有气无力的:“行了,下去吧。”
  卞弘知道这是在跟他说话,行了一礼就退下煎药了。明绰就这么坐在床边,握着萧盈一只手,也不肯看他,只是低着头。
  萧盈叹了口气:“任之怎么去把你叫来了。”
  “皇兄要是想让星娥来,我这就去叫。”
  这就是成心的了。萧盈轻轻地“诶”了一声,更紧地握住她的手。
  “溦溦。”
  他的声音太轻了,似是没什么力气。明绰抬起头看着他,一滴泪从颊边滚下来。萧盈想抬起手给她擦擦眼泪,但连这个动作都很费力气似的。明绰只好握紧着他的手,贴到了自己的颊边。
  萧盈还有力气笑,好像他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想开了:“真活不到……也是天命。你不要难过。”
  但明绰根本不想听他说这种话:“那你怎么不趁我在大燕的时候就早点儿死?”
  萧盈闻言一怔,根本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明绰突然这么一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一时竟露出了一个无措的笑:“我……?”
  “你若那时就死了,我为你哭一场就算了。至少我现在还留在大燕,留在我的儿子身边。”明绰咬牙切齿的,“你就非得逼我回来?非得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凭什么把我困在这里,又想自己一死了之?”
  萧盈百口莫辩:“溦溦……”
  明绰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就这样报复我母后做的事吗?”
  萧盈好一阵都没有说话,再开口的时候,却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只是为了她做过的事而愧疚吗?”
  明绰一下子就把手抽了回来,险些控制不住内心的怒火。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感觉到的竟然是怒火,就像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对乌兰徵的死也很恼火,好像这都是他们的错。梦里他脖子里那条裂口又重新张开,一口就把她整个吞了下去。明绰把脸埋进了自己的手掌里,只觉得强烈的情绪像浪一样涌过来,而她必须咬紧牙关才能控制住自己砸碎点儿什么东西的欲望。
  “溦溦……”
  “
  别跟我说这些。”明绰嘶声打断了他,强调什么似的,“皇兄。”
  于是萧盈就不说了,就只是那样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反而是明绰招架不住他的眼睛,主动移开了视线。
  她想过,萧盈对她还有那些情吗?自然,他对她有愧,又为着一起长大的那么多年,还是会对她好。但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有过敬漪澜,也有过别的女人,这份旧情即使还残存着一点灰烬,也终究只能是一点灰烬了。至少她扪心自问,对他已是只能如此了。萧盈可能也有这样的默契,明绰回来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就做一个皇兄。哪怕春日里病的那一场,明绰都搬来含清宫侍疾了,他也一句越线的话都没说过。
  为什么这会儿又说这些了呢?他看出了什么吗?
  盂兰盆会那天晚上,从“人挤人”发展到“人踩人”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拯救了明绰被袁綦胆大包天的逼问困在暗巷里的窘迫。有人死了,袁綦不得不出面,当场杀了一个还在敲锣赶人的京兆府衙役,领着手下的人恢复秩序。但关于京兆尹为何赶人的谣言已经在风中飞快滋长,有人说是走水,有人说是桥塌了……人群乱得不像样子,袁綦只能立刻差人送长公主回宫,一边去城门校尉调兵。
  萧盈听说了外面的事,当晚来了上阳宫看她有没有事。明绰坐在镜前魂不守舍,只是反复拨弄着耳上悬着的那个孤零零的耳环,萧盈跟她说了好几句话,她也没听进去。
  楚恕颐没事。明绰第二日才听说,她果然是让袁綦手下的人护着,早早地就送回家去了。楚恕颐递了张宫笺进来,跟长公主请罪。明绰回了一封抚慰的信,但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召楚恕颐进宫作陪过。
  是,她心虚。活着的楚恕颐和死去的乌兰徵都已经够让她难堪的了,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再多一个萧盈来追问一捧灰烬里的心。
  她就这样在寂静中和萧盈对峙了一会儿,然后僵硬地主动退了一步:“皇兄安心再睡一会儿,我就在这儿守着。明日朝会就散了吧。”
  萧盈张了张嘴,似是并不愿意她替自己做这个决定。他一向是个很听话又很不听话的病人,让吃多苦的药都能面不改色地灌下去,但要他好好歇几天,那是除非到了神志不清的程度才可能。即使真的无力支撑到太极殿去开朝会,也会召人来含清宫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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