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作者:蕉三根      更新:2025-09-15 10:25      字数:3797
  
  乌兰晔没说话,但他脸上的神情说明他就是这么想的。
  “是,我选他,就是看中了他父亲是大将军。我要得到袁增的支持,我要在朝中说话有分量,我要再也没人敢来随意置喙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样我才能回到你身边来!否则我就算杀了十个冯濂之,朝中也不可能允许我来‘出使
  ’洛阳!你见过天下有哪个女子做使臣的吗?你会派一个女子去出使邻国吗?!”——即便如此,真正的皇帝使持节依然是袁綦,而不是她。明绰的眼泪落得更凶,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我不要什么权势,我要的是你啊!”
  乌兰晔毫不犹豫地顶回去:“所以你把我留在长安七年?”
  明绰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被儿子当面甩了一巴掌。可是她无法反驳。
  “好,”明绰迅速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让自己冷静下来,“那我不要他了。”
  乌兰晔愣了一下,看着母亲。
  明绰:“我可以今天就让袁綦回建康,我和他的婚事就此作罢,从今以后,我绝不再多看别的男人一眼,一心一意地为你阿耶守寡,我不做萧氏的公主,只做大燕的太后……”
  乌兰晔像是被“太后”两个字刺到了一般,棱角还未完全分明的脸上突然抽了一下。明绰便明白了什么似的,讽刺地笑了出来。
  “婚事哪还有作罢的道理?”乌兰晔近乎残忍地吐出来一句话,“母亲既已改嫁,如何还能做大燕的太后?”
  明绰毫不意外,乌兰晔忍到今天才终于说了实话,她此刻已经只想笑。
  “你一直在等,对吧?”明绰看着儿子,“你就是在等着我去找他,你就有这样的借口……”
  乌兰晔没有说话。明绰仍是笑着,觉得说不出的可笑。
  “我宁可让袁綦恨我,也提防着他有一天会以丈夫的身份阻止我离开建康……”但袁綦其实不是那个会拦她的人,明绰心里知道这个,她真正担心的一直都是萧盈,“我还提防了皇兄……就独独没有提防你。”
  袁綦真的没有阻拦她,甚至萧盈都没有以她的丈夫为借口继续把她困在建康,反而是她的儿子,现在百般寻找理由,不许她留在洛阳。
  乌兰晔不愿意再说下去了,他退了一步,低下了头,突然道:“明日我陪母亲去皇陵。”
  下一句他没有明说。见过阿耶一面,她就可以回去了。他知道母亲已经听懂了,转身便要走。
  “晔儿!”明绰又叫了他一声,“你其实从来都没有原谅过我那天晚上抛下你,是不是?”
  乌兰晔没有立刻回答她。他背着身,轻轻地仰起了头,试图把眼泪憋回去。然后他回过脸,反问了母亲一句:“娘,你有没有原谅过我当年在莲子汤里给你下毒?”
  明绰回答得毫不犹豫:“我早就说过,我没有怪你……”
  “我也没有怪你。”乌兰晔打断了她。可是明绰竟然听不出来这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心话。母子之间,怎么会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呢?乌兰晔似乎也在想这个问题,所以他哭了。
  该怎么让母亲明白呢?他无法忘记独自在长安的那七年,也无法忘记那碗被他亲手送出去的莲子汤……唯独理解了母亲那一夜的没有回头。母子之间的缘分已经这样浅了,不回头才是对的。
  “既然没有回头,”他说,“就该一直往前走。”
  明绰站在那里,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软倒在了地上。十四年前的剧痛再一次席卷过她的身体,从深处把她撕裂。她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像是第二次生下了这个孩子。分离血肉,剪断脐带,从此不再共享呼吸。她听见他的啼哭,在夜风里呼唤着阿娘。然后终于彻底断绝。
  第153章
  大雍的使臣在洛阳仅停留了一个月不到,就启程打道回府。
  乌兰晔年少立威,瞧着多么老成持重,其实还是有些小孩子脾气,无论重臣如何劝谏,说他这样要得罪南朝的,他就是不肯接见袁綦。最后只能是杨崇出面,跟袁綦把诸事议定。
  杨崇其实更愿意跟萧皇后谈,但她诸事不理。离开前的几天她都在皇陵,连洛阳都没有回去。
  先王驾崩得突然,洛阳的皇陵没有在他生前就准备好,到现在还在建,乌兰徵的棺椁也只是被暂厝于地宫。明绰本想提及先王遗愿,可是最终也没有开口。
  乌兰晔生于中原长于中原,早已是个彻头彻尾的汉人。在方千绪的影响下,他笃信佛陀,连阿瓦神女的传说都没人跟他讲过,想来也是不可能理解父亲对神女湖的牵挂了。他在皇陵的修建上不计靡费,为的是他的孝心和大燕千秋万代的威严。再去说那个,没意思了。
  到最后,明绰也只是问,皇陵还会不会有她的位置。
  有的,皇陵从设计之初,就留了皇后合葬的位置,但那时母亲尚未改嫁。乌兰晔喉中哽了几下,还是没把这话说出来。
  他们走的那天,乌兰晔亲自来送,临到别时,还是落了泪。明绰反而不哭了,隔着他的袖子,触摸他手臂上的那道疤。乌兰晔十分不自在,可是她最终什么都没说,既没有再问为什么,甚至也没有多余的叮嘱,就这样沉默着,转身上了马车。
  从那一天起,长公主的营帐里就没有断过酒。
  她在建康时就十分好饮。但那是宴饮,她喝得尽兴,是因为有人陪她取乐。如今只是一个人喝,喝得多,醉得厉害,第二日颠簸就要难受,难受了她就不让走,十分耽误行军。但也没人敢劝。
  直到在寿阳停到第三天,袁綦才终于忍无可忍地进了长公主的营帐。
  地上已经丢了一个空坛子,明绰还没醉,但是已经两颊酡红,坐得歪歪斜斜。看见袁綦进来,也没说什么,只朝他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她面前只有一个酒樽,明绰给他斟满,要他一起喝,但是袁綦轻轻地推开,表示他不喝。明绰就拿回去,自己仰脖饮尽,也不等他说话,就道:“不喝你就出去。”
  她说着又要给自己倒酒,但是袁綦伸手拿走了酒樽。明绰抬头看了他一眼,沉着脸,想直接对着坛口喝,袁綦又伸出手,把酒坛也拿走了。没控制住脾气,手里一甩,那酒坛就丢出去,在地上碎了个干净。明绰坐在那里,足足愣了半刻,突然站起来,抬手就打了袁綦一耳光。
  袁綦没动。他本来没想跟明绰动怒,摔长公主的酒坛,怎么都是他犯上了。所以他挨了这一下,也就是垂了眼睛,低声道:“长公主恕罪。”
  他不认错还好,这个姿态,明绰反而更生气了。她瞪着袁綦,只觉得一股火从胸口烧起来,烧得她眼眶里一片热,抬手又打。袁綦偏过头去避了一下,她的指甲抓在了他下巴上,留下了几道痕迹。明绰气得狠了,
  又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袁綦任她推搡,退了一步,眼里明明白白地闪过了一丝恼火,又被他压制下去,还是垂着眼睛,不说话。
  明绰气的就是他这副样子,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一时胸膛剧烈起伏,却说不出什么,齿缝里狠狠地蹦出了两个字:“跪下。”
  袁綦沉默。牙关无声地绷紧,挨打的半边脸泛了红,好一会儿,他撩起袍摆,跪在了明绰面前。明绰看着他,突然想起那年盂兰盆会,他也是这样跪在她面前,可是敢伸手抓她的衣袖。那时候她怎么会那么想要他呢?一股强烈的欲呕的冲动从胸口泛上来,明绰从来没有觉得他如此面目可憎过。
  “说话。”明绰命令他。
  袁綦抬起头,还是沉默着。
  他的沉默招来的又是明绰的一巴掌:“说话!”
  袁綦的忍耐明显也已经到了极限,他看着明绰:“长公主要我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
  “你有!”明绰无法控制地提高了声音,“有话就说!摆这副样子给谁看!”
  袁綦还是不作声,但他看着明绰的眼睛里燃起了火,明绰又抬起手,这次袁綦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还是跪在她面前,可是手上的力气好大,抓得明绰发出了一声痛音,他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猝然松了手。然后他站起来,好像再多留一刻就要控制不住了,转身想往外走。
  明绰在他背后喊:“你敢走试试看?”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威胁他,甚至不知道留他下来要说什么。但就是要阻止他,无论袁綦现在想要做什么,她都不让。她就是不能让袁綦痛快。
  袁綦果然站住了脚,站在那里,深深地吸了两口气,然后才低声道:“长公主不必自苦,以后定然还是能回洛阳,与大燕先王合葬,臣不会阻拦。”
  明绰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什么?”
  袁綦转过身来,看着她:“你不就是想跟他死在一起吗?”
  沉默。然后明绰空洞地笑了一声,好像觉得他很荒唐。笑声一出口,就再也停不住了,她笑得几乎喘不上气,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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