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作者:蕉三根      更新:2025-09-15 10:25      字数:3880
  
  陈缙恼怒异常,连续几日到含清宫谒见,但陛下就是不见。他的上书就没有断了,而且一封比一封措辞严厉。
  前几天萧盈突然又觉得他应该自己理政,多少也有点儿被陈缙骂得没辙了的意思,他英明了二十年,到底还不习惯做这个昏君。
  明绰把封套拆开,快速扫了两眼,就冷笑了一声,抬眼看着萧盈:“我念给你听?”
  萧盈看着她,脸上是一副“你非得念吗?”的表情。
  明绰才不理他,张口就往下念。陈缙现在很有点儿把头别到了裤腰带上的架势,已经不只是骂镇国长公主“佞幸跋扈、目无君上”,转而直指天子之过,说都是萧盈失德,忘了国法,才将长公主纵容得这般无法无天……
  萧盈没听她念完,伸手就把上书从她手里拿了回来。明绰就看着他,没有说话。
  “不是纵容。”好一会儿,萧盈才说了一句,“本就是朕亏欠你的。”
  他没细说这个亏欠是什么意思。可能是说当初硬要带明绰回家,致使她与乌兰晔母子之间彻底失和。还是在说,他的名字和皇位从一开始就是从明绰手里抢的——明绰想到这个,心里突然又泛起一股熟悉的不适。
  她怎么会这么想?这是当初母后一直说的话,但当年她是不认同的。她小时候没有觉得萧盈抢的是她的皇位,她生而为女,这皇位就不是她的,说萧盈是抢了燕康王的皇位都更合理一些。
  她一直觉得,母后这样说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心安理得地去加害一个无辜的孩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念头就突然冒出来了,就像那天在太极殿上,她突然感觉到背后珠帘一响似的。
  明绰立刻轻轻咳了一声,别过眼睛,只当没听见这句话似的,又道:“皇兄准备怎么处置御史中丞?”
  萧盈闻言就叹了口气,伸出手为难地揉了揉眉心。
  “陈缙此人……”萧盈斟酌着,“还是很难得的。”
  在陈缙之前,担任御史中丞的是王诃,他就没陈缙这种正气与魄力,所以才有谢郯的一手遮天。
  但陈缙敢。当初袁綦的发妻被毒害,袁、桓两家权势滔天,是陈缙站出来重查此案,谁都不怕得罪。后来明绰想对桓氏施压,要让他们同意桓宜华和离,暗中搜集了桓皋不法的证据,也是陈缙站出来,最终逼得桓皋被外调,换了长公主的人出任新廷尉。在所有人都忙着站队、效忠新主的时候,唯有他,不管仕途前程,敢面刺天子之过,只求正本清源,肃正朝纲。
  “御史中丞直言劾奏,是一个国家的良心所在。”萧盈摇了摇头,“陈缙不党不群,忠直耿介,他是为君者的一面镜子……溦溦,他动不得。”
  明绰长久地看着他,没跟他争辩什么,只是嘴角微微地一扬,眼中难掩轻蔑之色。
  陈缙的公正是朝中所有人公认的。这些年,明绰受到的攻讦来自很多人。谢聿、桓廊、袁增,他们都有自己的私心,他们不愿意看到长公主掌权,是因为她多多少少都从他们手中争利。唯独陈缙的攻讦,是完全没有私心的。
  他就是觉得,朝纲要正,就容不下一个女人。
  多么公正,多么高尚的一个士大夫。
  “嗯。”明绰没有跟萧盈多说什么,又从他手中把陈缙的上书拿了回来,然后随手扔进了炭盆里。火舌立刻吞噬掉了陈缙那一笔刚直遒劲的好字,和萧盈涂涂改改的诗稿一起,化作了同一捧灰。
  第177章
  “仲宁!”
  袁綦听见有人呼唤,便转回了头。谢运朝他招了招手,袁綦停在原地没动,谢运便三步跨作两步到了他面前,很亲热地搭住了他的肩膀:“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袁綦还是没说话,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谢运便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识相地把手从他肩膀上拿了下来。见四下无人,又抬起手肘,在他胸口捅了捅,提醒他似的:“高兴点儿,你可是新郎官的顶头上司。”
  袁綦就挑了一下眉毛,很敷衍地朝他扯了扯嘴角。
  今日是宋询和王氏女的婚宴,两边都着急呢,刚订了亲就要过门,生怕再有变故。丰喜县侯家里上不得台面,婚宴都是在平阳王府办的。朝中显贵云集,皆来道贺,总算是撑起了宋询的颜面,没叫王家太嫌弃。
  宋询名义上确实是袁綦手下的文职,但袁綦觉得这跟他没什么关系,新郎官显然是大将军的人。
  谢运见他这副神情,“嗐”了一声,很同情似的拍了拍他。
  虽说谢维如今在朝中几乎就是追着袁增咬,但这没有影响到他和袁綦的交情。他们多年前在幽州的时候就有同袍之谊,后来打雅隆人的时候更是并肩作战,出生入死。
  谢运早就表示过,一码归一码,他并没有要把大将军欠他们父子的账算到袁綦头上的意思,更何况他为长公主效力,自然也不把袁綦当外人。
  就是……长公主看起来快要把袁綦当外人了。
  自从陛下在三个月前允许长公主代他上朝,她就几乎没有再出过宫了。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长公主权势滔天,那袁綦作为驸马,必然是说不尽的好处。可是长公主好像也没那意思,在朝上对夫君都是不冷不热的。
  很快就有流言传出来了,说当初长公主跟驸马吵架,气得连夜回宫告状,瞧这样子,是夫妻离心了……闲杂人等的舌根嚼起来,倒是把堂堂安西侯当作那弃妇一般的议论。
  再往后传就不像话了,说长公主屡屡夜宿含清宫,根本不是侍疾,是侍寝——当然,这种兄妹不伦的传言是不敢明着讲的,都是背地里关上门来传。年纪大些的就要回忆起当年谢太后在温泉宫门口说过的话了,又说其实不是兄妹不伦……但不管怎么样,很多人都得出了一个结论,陛下原来是被美色所惑了。励精图治二十年,到底晚节不保。
  于是所有人看袁綦的眼神就更意味深长。
  袁綦上一次被这样被人消遣还是楚氏亡故的时候。那时他被控通奸杀妻,名声尽毁。但当时他被陛下惩处,全无官身,很快又被送进了公主府,别人怎么议论他,他其实可以装作不知道。
  可是眼下不一样,他是安西侯,是益州的都督。前阵子又是年节里,官场上往来应酬,私底下走亲访友,他是逃也逃不过,避也避不开。
  若只是嘲讽与讪笑,袁綦尚可等闲度之,偏偏这讪笑中又有微妙而不可尽言的忮忌。人人笑他有这样的妻子,人人却又恨不得有一个这样的妻子。这些嘴脸让他作呕。
  平阳王府办婚宴,他仗着平阳王妃是他亲侄女,不怎么忌讳地进了内院,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躲人。
  但谢运也进了后院。袁綦看了看他方才走过来的那条路,就明白了什么。长公主今日一直在敬夫
  人屋里作陪。
  袁綦淡漠地垂了眼:“你快去吧,别叫她等着。”
  谢运一时抓耳挠腮,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朋友。
  最近他见长公主的次数都要比袁綦多得多。长公主现在越来越像当年的谢太后了——这是他父亲说的,谢运自己倒是没见过那位姑母——但有时候谢运到了长公主面前,他都忍不住地怕她。
  设身处地一想,就算撇开那些糟心的传闻,家里娶了这么尊大佛,袁綦也是够受的。
  “仲宁,”谢运瞥了瞥四周,压低了声音,又拍了拍袁綦的肩膀,“找个得空的时候,兄弟陪你喝酒……”
  袁綦还是浅浅地朝他一笑:“也好,你来送送我。”
  “送你?”谢运一怔,“你去哪儿?”
  “我已上书,会尽快赴任益州。”
  谢运看了他一会儿,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含清宫那位还能活多久?很快就会是长公主的天下了,只要袁綦依然是她的丈夫,权倾朝野指日可待,他却要在这个关头抽身而去。在谢运看来,实在不太明智。
  袁綦看他这副表情,便用十分调侃的语气道:“想必你是不会随我回益州了?”
  谢运没好气地一哂:“你问过桓湛了吗?他肯跟你去?”
  袁綦唇边笑意更深,没有回答。桓湛更不可能跟他一起去益州了,他没有谢运“一码归一码”的气度,袁煦负他妹妹实深,终究是毁了他与袁家兄弟二十年的交情——更何况,眼下的局势如此微妙,桓湛手里有兵,是尚书令最大的倚仗。就是他肯,桓廊也绝不会放行的。
  谢运还想劝:“仲宁,男儿生于世间,自当建一番功业。风急云涌就在眼前,此时不进反退,来日可就悔之晚矣!”
  袁綦完全没往心里听,只道:“既有风急云涌,士甫定能成就伟业。来日封侯拜相,位极人臣,还请对我父网开一面。”
  他退了一步,十分郑重地对谢运行了个礼。谢运连忙扶住了他的手肘,口中扬起声调“哎”了一声,却又什么都没说得出来。
  封侯拜相,位极人臣八个字,正是谢运心中抱负。那是他还在幽州苦捱、无论如何都得不到重用的时候都不曾掩饰过的宏愿。他虽出身谢氏,却没有沾到半点光,只承受了无穷的冤屈。谢运心里不服,誓要闯出一番天地,让谢氏的荣光从他这里重新谱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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