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作者:
蕉三根 更新:2025-09-15 10:25 字数:3835
那时,唯独袁綦没有嘲笑过这份痴心妄想。袁綦是真心地跟他做朋友,正是因为有他对长公主先说起了自己,才有后来长公主的举荐,让他终于有机会建功立业。
袁綦就是这样的人。也正是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谢运才愿意一码归一码,跟做父亲的斗,却跟做儿子的交朋友。
谢运也微微正色,向袁綦还了一礼。再没有多说什么,转过身,沿着方才过来的回廊,快步走开。
明绰倚在窗边,看见了从回廊那头过来的人影,也看见了角落里长久立在树下的人。
尚未开春,院中的树只有光秃秃的枝,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看的。但他就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身上披一件狐裘滚边的黛绿色大氅,织着暗纹,直坠到脚面。从窗口只能看到他一个隐约的侧脸,这么远也看得出,他瘦了。
敬漪澜手里端着热茶过来,送进了她手中。明绰转过脸来,朝她笑了笑。今日是她娶媳,但她不赞同宋询的盘算,很不赏脸,连一件喜气的衣裳也不肯换,还是如常妆扮,也不出去迎客——好在长公主来了,好歹给了她一个接见贵客的由头。
敬漪澜也跟着她的视线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在她对面屈膝坐了下来,连一句婉转迂回也没有,直接问:“你放他去益州吗?”
现在所谓的“上书”,其实就是上给长公主看的。
明绰没有立刻回答,低头吹了吹茶上的浮末,才道:“他要是觉得这样更好,那就让他去吧。”
敬漪澜不置可否的样子,也低头喝茶。明绰抬眼看她,承诺什么似的,笑道:“他不会带询儿走的。”
敬漪澜摆摆手,不在意的表情:“谁说那个了。”
“那你想说什么?”
敬漪澜好像还认真想了想,但最后也只是耸了耸肩:“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你自己想得明白就好。”
明绰让她说得哑然失笑,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杯沿上转了转,只道:“我其实也没什么要想的。”
她之前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总觉得跟袁綦之间只是为了一个门客就闹到这样的地步,是很遗憾的。但是时间长了也就不再去想了,她和袁綦之间又岂只这一件事?很多事情早就注定好了,只是总不肯甘心。离他远了,才觉得遗憾,可真正与他朝夕相处地时候,又总会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有时候是他的错,有时候是她的错,还有的时候甚至说不上来是谁的错,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
这段时间,她竟然总想起乌兰徵来。她为了乌兰徵和段知妘之间的事情难受了十几年,没想到此时此刻,才真正感觉到了某种释怀。甚至觉得乌兰徵当年做得还比她强一些,虽说她并不愿意拿萧盈跟她之间的感情去比乌兰徵和段知妘,但至少她做他的妻子那些年,乌兰徵没有让她如袁綦今日一般难堪。
明绰没头没脑地又来了一句:“等我死了,还是要回去跟乌兰徵合葬。”
敬漪澜睁大眼看着她,实在不知道她这句话是打哪儿来的。两人对视了一眼,竟不约而同笑了起来。敬漪澜正要问她怎么突然又想起这个,门口便传来了谢运恭敬叩门的声音:“长公主。”
明绰把茶放好,坐直了身子:“进来吧。”
谢运推开了门,有片刻的犹豫。虽然长公主向来不太计较这种细枝末节,但敬氏毕竟是平阳王的生母,他一时不敢造次。于是敬漪澜也淡淡地开了口:“谢司马不必拘礼。”
谢运这才应了一声“多谢夫人”,进了门,仍是低着头,躬着肩背,一眼不敢乱看。
他既尊敬夫人为主人,敬漪澜就先开口跟他寒暄了一句:“今日倒没有见到你父亲?”
谢运马上搬出准备好的说辞:“夫人见谅,近日天寒,家父旧伤复发,大夫嘱咐了不能吹风,故而不曾亲自登门……”
敬漪澜喝她的茶,神色淡淡的:“我只是问问,你不必紧张。”
谢维没有来是正常的,近日为着青州一桩旧事,他跟袁增算是彻底撕破了脸。当年青州盐帮叛乱,是大将军派人去剿的,陛下的意思是让那些草寇把这些年贪的盐课都吐出来再杀,此事也是大将军经的手。事情都过去好几年了,谢维年底突然上书揭发,说当缴上来的盐课,有三成之数其实是进了大将军的私囊。
祸不单行,军曹尚书也在这个时候参了一本,说大将军滥用职权。军费供给这种事一向是军曹来分配,但多年来都有大将军横插一脚。
长公主已经下了令彻查,暂时还没找到实证来处置大将军。但宋询已是袁增的人,这场婚事也是他主导的,谢维当然不会来了。
而且,谢维知道长公主选择的新君是谁,他也更愿意支持有谢氏血脉的建安王。不只是他,谢运也是这个态度。这平阳王府的喜事,跟他们确实没有关系。
敬漪澜这话,其实不是在好奇谢维怎么没来,是好奇谢运怎么来了。但他依然身居司马之职,名义上还是袁增的副手,这个场面总是要做一做的。谢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抬眼看了看长公主的脸色。
“是我叫他来的。”明绰把茶杯放下,算是圆了圆场。
她至今都觉得很是没有必要在朝中划定“平阳王党”和“建安王党”。这场夺位之争根本就不是萧秧和萧稷主导的,各个势力都有自己的算盘,这两个孩子都只是棋子。选了同一个人的未必就同心,选了不同人的,也未必就非要置对方于死地。
敬漪澜便转头看她,用眼神问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听说,御史中丞趁着今日平阳王府办喜事,又进宫去了。”明绰的
语气轻描淡写,“真是难为他这样日日苦谏……”
谢运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又感觉到了那种无法自控的胆寒。但他心知肚明长公主不是冲他,便从这恐惧里品出某种兴奋。他抬起头,像是在夜风里闻见了血腥气的猛兽,跃跃欲试地亮出了獠牙:“长公主是说……?”
“办喜事嘛,人人有份……”明绰从案上取了一盒喜饼,然后毫不犹豫地倒过来,把盒子里的喜饼倒了个干净。敬漪澜和谢运都看着她,只见她起了身,从敬漪澜桌上取来了一支笔,两手用力,“啪”地一声从中折断,扔在了已经空出来的喜饼盒里。
“劳烦士甫走一趟,”明绰把喜饼盒递给了谢运,“让御史中丞也沾沾喜气。”
第178章
那条消息传进进宫的时候,明绰正跟萧盈在宫中的御苑慢悠悠地走。
刚下过一场难得的大雪,地上还很滑,所以两个人把着臂,互相搀着走。这御苑里没人尽心,天一冷,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明绰一边走一边嫌弃,不如她公主府里的红梅好看。
萧盈只是笑,什么都没说。她的公主府本就不输皇宫,从当年建的时候就一直被指摘骄奢过甚。她有陛下的偏爱,骄奢就骄奢了吧。萧盈自己并不贪图这些享受,不会把钱花在这种地方。
明绰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只道:“不过多种些花树,能骄奢到哪里去?”
萧盈便息事宁人地点头,握了她的手,只道:“你想种什么就种。”
明绰撇了撇嘴:“反正我自己家里有,皇兄既然无所谓,我才不来担这个骂名。”
萧盈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无奈,但又觉得好笑。他确实是无所谓的,这么多年他身体一直不好,也很少出来。尤其是这御苑里的柳树飘了絮,呛死过二皇子,他实在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好逛的。
但是入冬的时候,萧盈受了冻,不出意外地又染了伤寒。心痛之症虽未复发,但整个人还是太虚了。明绰就想起卞弘说的话,多动动对他身体好,所以等他伤寒一好,就整日拉着他在宫里这样散步——他说的那种“动弹”不算。
明绰怕他又着凉,给他披了一件紫貂裘,把他脖子以下围得密不透风。细软的貂毛拥着他一张脸,衬得他跟冰雪捏出来一般的精致。明绰本来还要给他塞个暖手炉,萧盈又说够了,让她自己煨着。
两人一边走,靴子一边在雪地里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萧盈本来是让人把雪先扫干净的,但是明绰不要,她就喜欢踩在干干净净的新雪上。走一会儿,她就突然往前快走两步,先踩出几个脚印,然后再回到萧盈身边,始终没有放开他的手,笑得跟孩子似的。
萧盈看着她笑,自己也笑,只是眉宇间难掩一丝怅然。他其实不知道她喜欢雪,从小到大,天冷对他来说是更难捱的,他从来不会出来玩雪,所以明绰也只好一直陪着他闷在含清宫。
“长安的雪大吗?”他突然问。
明绰微微睁大眼睛:“嗯?”然后又笑,“当然了。长安可比建康冷多了。”
建康每年也就那么三五场雪,能像这样积得满目素白的更是难得,其余多是冷雨,湿进了骨头缝里。长安的雪飘起来可没这么客气,经常一夜冰封,数日不化。
明绰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握了他的手,轻声道:“但我在北地的时候没有那么喜欢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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