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风荷日梨      更新:2025-09-15 10:27      字数:3590
  
  被踢踹过的身体隐隐作痛,疼得他几乎无法握住筷子。他皱起眉,强迫自己进食。
  进食才会有力气,才会有机会走出这圈禁他的四方院子。
  时移世易,他明白自己早就没有了挑剔的资格。
  用过膳食后,谢春庭推开门走到廊下,夜色昏暗,西间早已没了灯火,仿佛主人早已陷入沉睡。
  大婚时悬挂的灯笼也已熄灭,黑漆漆的,只余灯身随风旋动,发出砰砰的细微响声。
  谢春庭看了一会,到底还是返回室内。
  他坐在桌前铺开一张毛边纸,晕黄灯光下笔迹一字一字浮现。
  “母幼有言,平生之憾乃终生为内院所困,死不得出……今儿臣新娶,其妻一片赤忱,儿乞父怜,允儿臣夫妇二人回府,以全妻所愿……乌鸟反哺之情,儿臣日夜不敢忘,愿陛下明鉴……”
  灯烛跳动,谢春庭缓缓放下笔,凝视一刻。
  这,是她想要他做的吗。
  如若这般心有灵犀,倒也称得上情意缱绻了。
  *
  皇宫启明殿。
  高大的红漆廊柱林立于大殿中,重檐屋顶层层笼罩,充斥着森然威压,地砖透亮,映照出四面身穿甲胄的金吾卫。来人走进大殿身子就不由自主弯下去,想到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更是两股战战。
  他还在踌躇之际,金漆雕龙宝座之上的帝王目光轻飘飘瞥过来,嗓音低沉:“何事?”
  赵彩儿“噗通”一声跪倒:“陛…陛下…有事启奏……”
  建德帝皱起眉,含含糊糊的,哪位大臣启奏?
  下一刻,身旁总管太监肖福尖细的嗓音响起来:“陛下问你话呢,还不快回!”
  赵彩儿听出了干爷爷想为他开脱的意思,可……他眼睛一闭视死如归,俯拜于地,高举手中烫手的黄绫奏折道:“陛下,是三皇子的奏表。”
  三皇子几个字一出,殿内本就安静的殿内更是悄无声息,静得如针落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上座帝王不辨喜怒的声音响起来:“奏表从何处递上来的?”
  赵彩儿吞了吞口水,今日的灾祸就在于这个奏表出处,他平日递奏折若遇上那些不知眉眼高低的臣子上表,会直接推给旁的公公,触霉头的事他才不愿做。
  不想今日着了道。赵彩儿在心里唾骂几声,等出去之后一定要狠揍刑礼司这帮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
  他深深垂着头,老实回话:“回陛下,走的是门下刑礼司的急报路子。”
  建德帝沉默片刻,声音很平静:“既然上了奏,那便拿来看看。”
  赵彩儿不敢多说一句,闻言弓着身子上前几步,将那封滚烫的奏表呈给肖福,余光中只看见陛下接过黄绫奏表,慢慢翻开。
  刻钟一点一点移动,赵彩儿保持着躬身的动作腰几乎要断了,心里揣测莫不是三皇子这封奏表洋洋洒洒,足足陈诉了昔年父子深情五大页,不然陛下何以到现在还没合上。
  他还在胡思乱想之际,高座上的建德帝终于开口:“你们都出去,朕想一个人待会。”
  干爷爷肖福应诺道:“是,陛下。”随后带着殿内的宫人侍从干脆地退了出去。
  殿外,赵彩儿凑到肖福面前,赔着笑:“今日多亏干爷爷在……”
  肖福一甩拂尘,眼神乜他一眼,满是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会接了三皇子的奏表,爷爷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不该碰的烫手山芋那是一点都不能沾染上身!”
  赵彩儿苦笑一声,不得不解释道:“刑礼司那群杂碎塞给我五百两银子,说奏表上得急,催我赶紧呈给陛下,我也是到了殿外掀开素封才发现那封奏表是三皇子的。”
  肖福从鼻孔里出气:“五百两就把你迷得七荤八素了?没点眼色。”
  殿外宫人离得远,赵彩儿趁此机会凑近,忍着心底的肉痛低声道:“爷爷,好爷爷,我这都是为了孝敬您啊……”
  说话间,赵彩儿从衣袖中拈起那张银票塞到肖福那双枯爪一般的手里,忍气吞声:“请爷爷笑纳。”
  见到银票,肖福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才终于
  好转,他快速将银票卷进袖子里,欲踱步走远。
  然而赵彩儿心底还有个疑问:“干爷爷,你说三皇子都被幽禁了,怎么还能通过刑礼司上达天听呢?”
  天色阴灰,风雨欲来,肖福皮笑肉不笑的,一挑眉:“谁叫我们三殿下有个少年至交相助呢。”
  他“呸”一声,对着赵彩儿阴沉一笑,手掌落在他肩头上滑动,“彩儿啊,你且看着吧,咱们这位三殿下可不是个坐以待毙的病猫呢。”
  夜色一点点吞没宫城,戌时沉闷的天终于开始落雨,不过片刻大雨哗哗,雨幕中启明殿内宫灯长燃,建德帝对着烛火整整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封诏书送到禁院。
  第8章 心照不宣
  “奉天承运,皇帝诏谕:三郎纯孝,朕感其悔过之心,允准夫妇二人回府,望三郎与御史爱女琴瑟和鸣,同心同德。钦此。”
  宣旨的公公拉长了声调,随后笑眯眯地扶起禁院内跪在地上的夫妻二人:“三殿下,三皇子妃,陛下这可是开了大恩呐。”
  清晨的雨露还沾在院内灌木丛上,日光慢慢攀高。
  奚叶微笑着点头同意,神情真挚而动人,真的是大恩呢。
  她看向身旁神情沉寂的谢春庭,少年一身玄黑衣袍,挺拔如青松,语气极为温和平淡:“多谢公公。”
  看上去只是耳闻了一个平常消息,整个人从容而镇定。
  倘若他的手没有攥得发白的话。
  奚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果然,微一停顿后,他又问:“不知仪仗可随行?”
  玉辇车架,步舆金辂,旌旗猎猎,幡扇高举,如此才能彰显三皇子的威仪赫赫。
  人人都想要体面出现在心悦之人面前,奚叶十分理解。
  她甚至微微一笑,多好啊,少年慕艾,动心这件事本身就美好得如同春草萌芽。
  可惜宣旨公公的回答让谢春庭失望了,他只是轻咳一声,提醒道:“殿下,陛下破例放您出去,已经是开了大恩德了。”
  “陛下的意思是,后日且当作民间归宁习俗,待上一个时辰即可。”
  谢春庭神情未变,只是身子僵硬片刻,旋即恢复正常:“如此,本殿知晓了。”
  待大内的人都离开后,芝兰玉树的贵公子才如梦方醒,看着奚叶含笑道:“昔日本殿曾听闻民间嫁娶三日归宁,虽然此时不比往日,但也算不负你。”
  奚叶仰着脸与谢春庭对视,日光越过细密松针,落在他赏心悦目的脸上,光影浮动,他的眼睛也似落了华彩。
  她弯了弯唇。
  撒谎。
  奚叶抬起湿漉漉的眼眸,忽而向前一步靠近谢春庭,整个人几乎要贴上他的胸膛,她握住他的手,脸颊贴上他温热的手掌,缓缓微笑:“殿下待妾身真好,妾身也会一直陪着殿下,还请殿下不要舍弃臣妾。”
  谢春庭的手或许是因为这样过分的亲密僵硬着,但他也笑了起来,尾音上扬,缠绵暧昧:“好啊。”
  盛夏暑气滚热,少年夫妻亲密依偎,彼此对视,彼此微笑。
  我与你,相对相厌,心照不宣。
  你与我,相缠相杀,心知肚明。
  堪称眷侣。
  *
  一连两日都在下雨,细雨霏霏,带来无尽的燥意。
  归宁之日。
  奚叶坐在桌前,支着头看谢春庭撑起院中唯一一把青竹伞,伞面陈旧,柄盖也被蚕食,然而当那双修长的手握住伞柄撑起时,俨然就是一幅清贵公子雨中徐徐漫步图。
  奚叶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站在阶下直直盯着她伸出手,眼眸如寒星,她轻轻一笑。
  奚叶起身将手放在他掌心,相携向院外而去。
  短短一段路,两人离得很近,谢春庭低头就能看见奚叶巴掌大的脸,眼睫轻颤,容色即便在雨日蒙蒙光线下也昳丽如芙蓉,娇艳欲滴。
  这两日,她独自待在西间,无声无息,倒叫他有些不习惯。
  马车已经在外等候,禁院偏僻,少有人往此处来,有个小太监躬身道:“殿下,三皇子妃,请上马车。”
  奚叶扫视了一圈,灰扑扑的车舆,通身黑漆漆,十分低调,陛下倒真是开了好大恩典。
  谢春庭不发一言,径直进了车厢,奚叶也踩上车轼,不料雨露湿滑,踉跄一下扑进谢春庭怀里。
  女子呼吸浅浅,扑在谢春庭脖颈间,乌发垂落,些许发丝落在他身前,这样的姿势说是情人绵绵依偎也不为过。
  谢春庭想要推开她。
  眼前的美人却不动声色按住他的手,眼神湿润,带着点将落未落的伤心之意:“殿下对臣妾就这样退避三舍吗……”
  谢春庭沉默以对。
  奚叶靠在他怀里,轻声细语:“殿下,您这样抗拒,陛下知道了,怕是会以为你不满这桩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