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作者:红蕖      更新:2025-09-16 09:29      字数:3285
  可谭玄觉得这根本无所谓。他只怕白城服下的解毒之药量不够,不能发挥充分的效应。要不然他为什么会突然状况变差,失去意识呢?!
  他自己根本不算什么,只要白城能好好的……他可能沾染到的那一点毒性,跟白城如何能比?!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托大,他的疏忽,他没有坚持让白城远离此事,白城怎么会有这样的遭际?!
  谭玄试图拒绝,但程俊逸态度很坚定,他依然紧扣着谭玄尚且完好的左肩,目光毫不动摇:“谢哥哥服的药已足够多了,倘若有效便有效,倘若……”他又没能说下去,自己抿住嘴唇狠狠摇了下头,“总之,不差在这一粒!”
  见他一定坚持,谭玄无法,只得自己服了,旋即又抵住白城膻中穴,缓缓渡进真气,帮助他调理经脉。与此同时口中道:“你快去看看孟姑娘……她伤得很重。”
  程俊逸又看了一眼依然没能醒来的谢白城,狠狠心,一咬牙站起身来,快步走向孟红菱倒卧的方向。
  谭玄渡了一会儿真气,再扣住白城脉门,感觉他脉搏既快又弱,好像飘在风里,随时会被狂风撕碎。
  看着白城依然苍白发青的脸色和紧闭的双眼,谭玄蓦地下定了一个决心:在此地能做的他们都做了,既然情势不妙,那只有和时间赛跑,换个地方再做努力!
  他骤然抬头看向时飞,时飞也正紧张地关注着这边的一举一动,见他看过来,立刻凑上去。
  “距离此地一百余里的云州城外,住着一个宫里退下来的老太医,我跟他还算相熟。现在我要带白城赶去那里,此地的事就交给你了!”
  知他现在心里必定只有这一件事,别的什么也顾不上的,时飞坚定地点点头,帮着他把谢白城扛到肩上,和他一路一起提起轻功,出了甬道。
  外面已然和之前他们进门时大不一样了。
  厚重的石门被火药炸碎了大半,空隙处足够两三人同时进出,连外面的山壁都被炸出了一个深坑,机关完全被毁损了。
  谭玄扛着白城一路出去时,才发现洞顶依然在簌簌落下碎石来。似乎是刚才的爆炸威力太大了。
  谭玄怎么也没料到他们会用如此直接的手段,也不得不惊叹于火药的神威。
  只是现在火药的制作和应用还很艰难,基本只能用于朝廷大军。而且在实战中震慑作用也远大于它的实用性,毕竟敌人不会安安静静的等你在他的城墙上打洞放火药。
  谭玄的惊讶也只存在了一瞬,他只顾着俯身替白城躲避着洞顶碎石,跟在时飞后头速度飞快地出了山洞。
  洞外的山谷里有二十来匹精悍军马在悠悠闲闲地来回踱步。
  时飞当先牵了一匹过来,帮着谭玄把谢白城固定在马鞍上。这时程俊逸也匆匆跟了出来,手脚麻利地替谭玄处理了下右肩的伤口。
  他其实也很想跟着一起去。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留下来照应孟红菱。
  孟红菱的伤势比他想得更严重,断了好几根肋骨,一边肩膀的骨头也有伤,更不要说还有不轻的内伤。
  谢哥哥终归会有谭玄全心全意的照料,而孟红菱,这个小姑娘现在只有他能照应了。
  他如何能丢下她离开呢?
  谭玄翻身上马。被包扎起来的右边手臂得到了固定,虽不能自由活动,但好歹能握住缰绳。这样他的左手就能腾出来抱住白城。
  他低头看了看白城依然苍白的脸色和紧贴在皮肤上的、濡|湿的漆黑发丝,动作轻柔地替他稍稍拢了拢,指腹轻轻擦过他冰冷发青的嘴唇。随即双腿一夹马腹,跟在军中向导的马后,向山谷外疾驰而去。
  向导带领他们出了大泷山,一路到了通往云州的大道上。
  谭玄谢过了他,让他回去。独自策马,奔向前方。
  天色早已大亮,一轮朝日悬于树梢,把淡金色的光芒洒向大地。
  夜间的寒冷渐渐消退,空阔的四野慢慢积蓄着热力。
  军马矫健的四蹄踏在黄土铺就的平整道路上,激起一团团烟尘飞扬,于身后落下一连串闷雷般的蹄音。
  这地广人稀之处,即使已经天光大盛,目之所及依旧不见人影,于是好像只有他们两人并一匹马,被抛入了这片荒芜里。
  这很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忆。
  那些回忆的碎片纷至沓来,尖利地划在他的心上,他这才恍然察觉,那些以为早就已经愈合、可以不在意的伤口依然狰狞,只不过是被时间一层层包裹覆盖。
  他以为自己早已长大成人,早已有力量去保护自己珍视的一切,但命运似乎在无情的嘲弄他,告诉他并非如此。
  但他从来不信人在命运面前只能逆来顺受!
  白城素来纯善温厚,他决不该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他们……他们还有很远的路要一起走,还有很长的岁月要厮守……他们还有游历天下的约定,他还答应了他要一起回越州……
  就算是要他一寸一寸地和阎罗老儿抢人,他也决不会眨一下眼!
  仿佛是上天隐隐感受到了他的这份决心,忽然之间,他感到怀里的人似乎动了一下。
  他急忙低头,只见谢白城毫无血色的面庞上,一双眼眸微微睁开了些许,睫毛轻颤,流泻出一缕迷蒙的目光。
  谭玄心头猛跳,紧绷着的一口气倏地松开,旋即又复收紧。他忐忑得心几乎要皱起,声音打着颤:“白城,白城!你醒了?感觉怎样?好些吗?”
  谢白城眼神微微动了动,张开有些干裂的嘴唇,吐出极其低微的声音:“……这是……哪里?”
  谭玄急忙道:“我们在去云州的路上!云州城外,有一位傅太医,我认识他!他医术很高明!咱们很快就到,到了你就没事了!”
  白城的眼珠又动了动,努力想把目光凝聚在他身上:“你的伤……你之前……才刚……好……”
  “我没事!”谭玄一把按住白城试图抬起来的手,“你怎样?你现在感觉怎样?”
  白城努力睁大了一些眼睛,他的眼眸依旧黯淡无神,只茫然地投向天空。
  “……还好,就是……有点冷……有点……困……”他一边说着,眼皮已经又要阖上,即将合拢的瞬间又强自挣扎着想分开,却显得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谭玄的心猛地一沉,他不懂医术,但总知道浑身发冷、意识昏沉不是什么好事。他下意识的用左手搂了搂谢白城,把他抱得更紧些:“不能睡,白城,不能睡!坚持住!跟我说话,白城,跟我说话!”
  “……说……什么?”白城的声音听起来朦胧又含糊,仿佛随时都会再度闭上双眼,失去意识。
  谭玄催动马匹,恨不得它能肋生双翼,瞬间就飞过这漫漫百里。
  “说什么都行!说……就说说你准备带什么回越州好不好?回京城后,咱们一起去买!说说你……想去哪里玩,咱们安排好路线,一起去!”
  良久没有回音。
  谭玄慌忙再度低头去看,白城的眼睛虽仍勉力睁着,却似乎更加涣散和晦暗。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睛,费力地张开嘴唇:“谭玄,我是不是……不行了?”
  心如刀绞。
  这骤然迸发的疼痛让他呼吸停顿,眼前发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远胜殷归野的铁钩贯穿他的肩头。
  谭玄努力稳了稳身子,暗中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笑道:“说什么呢!已经给你服了解药,一会儿生效了,你便好过了。”
  谢白城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乌黑的长发被风吹起,丝丝络络缠向他的脸颊。
  “……要是我死了,你不要告诉……我爹娘……他们年纪……大了,受不住……你……告诉我大姐吧,她最……体贴……知道该……怎么办……”
  谭玄几乎不能呼吸,西北边地粗犷的长风迎头撞在他脸上,他的眼眶有一刹那的发热,又转瞬在风里干涸。
  “别胡说八道的……哪里至于!不许讲了,你再讲,等你好了我要笑你的!”
  他紧紧攥住白城的手,却分明地感受到这只手,这只他抚摸过、交握过、亲吻过的手是多么冰冷。
  “……让我说!”白城努力稍微大声点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立刻喘息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下去,“总得……趁还能……说话,把事情……交代清楚……”
  “……你就在京城外,给我……买块墓地吧……我不是什么……孝顺的儿子……不回去……气列祖列宗……了……咳咳……我要风景好看些的,要有花……有草的……热闹些……我喜欢热闹……”
  谭玄只觉得这些字句宛如利刃,把他的心绞得粉碎,再和着血,流淌成满面的炽热。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能说什么,一切梗在他的喉头,他只恨自己和白城不能易地而处。
  “……家里钱款房契……你都知道……至于东胜楼,三娘都……省得……配合吴账房……都能理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