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作者:红蕖      更新:2025-09-16 09:29      字数:3317
  “别说了,白城,别说了!”谭玄从嗓子深处拧出痛苦的嘶鸣,“你不会有事的,不许胡说!什么墓地……我们还要在一起过五六十年呢!到老了再一起拄着拐杖,去选一块风景最好的宝地!”
  “五六十……年……”白城轻轻笑了一下,又牵起一串咳嗽,“你还想活到……九十岁呢!”
  “九不九十岁没关系!”谭玄急急道,“但你一定要比我活得更久,白城,听到没有?你知道的,我这辈子,送走太多亲人了,所以你要送送我,你不能比我先死!听到没有?!”
  谢白城没有回答他。
  马依然在竭力奔跑着,喘着粗气,打着响鼻。
  白城的身体也随着马匹的奔驰而不住的上下颠簸着,谭玄怕他不舒服,但他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左臂,实在无法提供给他更多的庇护。
  “……这也……没法子呀……我倒是想来着……”白城再度开口,声音却越发朦胧而含糊了,“我要是……做不到,你会不会……生气?”
  “别说了,白城,不会的!不许再说了!”
  谢白城的唇角又弯出了笑意,他的眼睛几乎要闭上了,梦呓般道:“是你叫我……说话……又叫我……别说……到底要……怎样……”
  谭玄的手指颤抖着抚上他的脸颊,感受到他脸颊的一片冰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也是同样的冷。
  他要怎么做才好?他要怎么做才行?
  这是他唯一不能失去的,他要怎么才能留住?
  “谭玄……说你爱我……好不好?”白城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里。
  谭玄浑身一震,低头望向他。
  只见白城努力睁着眼睛,带着温柔的笑意对着他:“……你说……你厌弃我了……虽然我知道……你是在骗他们,但是……听了还是……很难过……所以,……哄哄我,好不好?”
  谭玄看见一滴晶莹的水珠落在白城脸上,溅起微小的水花。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哽咽而嘶哑。
  “我爱你,白城,我爱你。等你好起来,我可以对你说千千万万遍。”
  第76章
  谢白城没有再说话了。
  他好像已经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再也不足以支撑眼皮的重量。他的头歪向一边,墨发半掩着苍白的脸颊。
  倘若不是试了一下他仍有呼吸,谭玄已经要从马上摔下去了。
  他的胸口仍在起伏,呼吸虽然微弱,却不像之前那么急促。
  谭玄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但这至少证明希望仍在。也就足够他强迫自己振奋精神,榨出身体里的每一丝气力,向着希望奔去。
  道路两旁的景象终于渐渐有了变化,从高低起伏的土坡变成了宽阔平整的草坝,风吹过,高耸茂密的青草依次倒伏下去,形成一溜儿蜿蜒的草浪涌向天际。
  路上也终于遇到了零星的几个人,都惊异而恐惧的望向他们:一个人半身是血,一个人不知死活,一匹马竭力狂奔。实在让人联想不出什么美好的故事。
  谭玄根本顾不上别人的眼光。百里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当然也肯定不短。如果保持这个速度,用不了两个时辰就能抵达。但这是无法做到的,除非路上有别的马可以更换,否则要不了多久,就算是结实剽悍的军马,也无力继续了。
  和他预料一样,撒开四踢飞速狂奔只维持了半个多时辰,马儿疲态尽显,无论他怎么催促也跑不动了,只慢慢地在路上勉力行着。
  谭玄心中焦急,却也无法可想。他本打算如果经过市镇,暂且以这匹马抵押置换一匹马,再继续赶路,但谁能料想,这一路上别说市镇,就连村落也未见到一个。
  白城的情况似乎没有变得更坏,但也谈不上变好。他又稍微醒来过一次,但几乎没能说出什么话,只含糊说了一句“渴”,很快又失去了意识。
  动身仓促,竟忘了带上水囊。过度的失血让谭玄也干渴且晕眩。他想去找水,可又不敢偏离道路耽误时间。
  到马儿口吐白沫,低下头再也走不动时,谭玄抱着白城下了马。眺望向遥遥无尽的道路前方,他咬了咬牙,再度运转真气,准备就算硬提起轻功,靠两条腿,也要尽快把白城带去傅太医那里。
  然而上天竟无绝人之路,就在此时,有一人赶着一辆双驾马车从他们后面赶上来。
  这车似乎是运货的,大宗的货物已经卸去,车上只有寥寥几只箱箧。车夫很好心地问他们需不需要搭车。
  虽然心中多少存有疑虑,但谭玄见此人衣着相貌皆是本地人的样子,问他们话时,也带着些犹豫和戒备,不似作伪。当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便顾不得许多,感谢了那人的好心,小心翼翼地抱着谢白城上了车。
  那匹几乎快累死的军马只能被暂时留在原地了。
  好在军马无论蹄铁还是马身上,皆有烙印,盗取军马乃是重罪,送去官府反而有赏,倒不必太担心它会丢失。
  谭玄许诺这车夫只要把他们送去云州城外傅家庄,他便以腰间佩刀相赠。
  西北民风彪悍,无论行商还是放牧,多备有刀棒护身。一柄锻造精良的长刀,能相当于一户中等人家一两年的收入,是相当贵重的。
  他现在带的,还是从黑衣人手里夺来的刀,虽远不及他的朔夜出色,但也胜过一般兵器铺里的货色,就算这个车夫自己不用,拿出去卖了,也是相当丰厚的一笔钱。
  财帛动人心,那车夫见谭玄只是一心护着那个昏迷不醒的俊秀男子,并不像什么歹人,便答应了。
  两匹马跑起来速度虽快不了多少,但可以省下气力,跑更远的路。
  车夫在途中向他们搭话,好奇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事,谭玄只说在山里遇到了歹人。车夫见他不愿详谈,就自顾自感慨了一番边境的不稳,对战争的担忧。还说等拿到了刀,就卖个好价钱,带着老婆孩子搬到别处去,可不在这受罪了。
  他又见谭玄嘴唇干裂,面色枯槁,把自己带的水囊递了过去。
  谭玄不敢大意,没有直接喂给白城,先看了闻了,觉得没有异常,才自己小心地喝了一小口,过了片刻,感到一切正常,又重复了一遍这一过程,确信只是清水后,才自己含了一口,俯身嘴对嘴渡给了白城。
  喂了几口下去,白城都喝了。谭玄看他脸色,似乎觉得比之前稍好些,仿佛没有白得那么吓人了。又搭他脉搏,也不像之前那么急促飘忽,不禁心下稍安,感到了一种鼓舞。
  然而就算这样,白城也一直没醒,没有意识,谭玄凝视着他安静的脸,不由又升起另一种担忧:万一他就这样再醒不过来了,那该怎么办?
  他也听说过,有神秘毒药,中毒者并非死去,但也没有意识,无法醒来。只能靠米汤之类吊着续命,不过也维系不了多久,最终还是只能衰弱而死。
  身边亲友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关心之人一步步走向死亡,个中煎熬,实非可语。
  倘若白城也变成这样……光是想上一想,他已经要肝肠寸断了。又觉不吉利,硬是逼迫自己把这个念头驱出脑海。
  他的心情就这么起起伏伏,飘忽无着了一路。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维系了他全部希望的傅家庄终于到了。
  傅家庄在云州城西南边,距离云州二十多里。有一条沟渠引来附近山中的地下水,因此可以耕种灌溉,生活丰足。
  这一日午间,正是众人忙了一上午后歇晌的时候,庄外忽然呼啸着闯进来一辆双驾马车,两匹拉车的马都累得口吐白沫,最终气喘吁吁地停在了庄子中心最气派的一座宅邸前。
  这户人家的门子正在大门前打着盹,被这番动静惊醒,就见一个高个子的黑衣男子从马车上跳下,怀里十分艰难地抱着个人,那人身上裹着条半新不旧的毯子。
  黑衣男子下车后就大步流星地冲过来,门子慌忙起身,心中一瞬间竟不知眼前来者究竟是人是鬼。
  说是鬼当然不大合适,这可是大中午日头高悬的时候,来人脚下也清清楚楚拖着影子。
  但要说是人吧,这男子面貌虽称得上英俊,脸色却灰暗地可怕,更不要说他一身血污,整个人像从血海里爬出来的,看着就让人胆寒。
  未等门子开口,来者抢先说话了:“让我进去!我要找傅太医!就说是谭小五来了,求他帮忙!”
  门子僵在原地,根本摸不着头脑。眼前这两人身上简直印着大大的“麻烦”二字,他哪敢妄动。而且来到这里的,一百个里面有九十九个,都是想求医问药的,这没什么稀奇,只是老爷早吩咐过轻易不许惊动老太爷,面前这人谁啊……
  他思虑未定,面前来人已经焦急地继续嚷:“我和傅太医是旧相识!你放我进去他决不会怪你!”一边说着一边就直接往大门里闯。
  哪有这样的?!门子慌忙上前阻拦,可也不知来人怎么弄的,似乎就只转了下|身,他便扑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