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没 第99节
作者:
泡泡藻 更新:2025-09-16 10:00 字数:3167
瑞雪兆丰年。
赵曦亭感知总是很敏锐,每次都能察觉到她的目光,此时他视线淡淡倚来。
孟秋和他碰个正着,心口一跳,有种被抓包的羞耻感,却想怨他过于机警的直觉,也不知是不是以前被父亲派去部队学过一阵侦察兵。
赵曦亭看着她吐了一口烟雾,没有进屋。
孟秋知道自己这一天没头没脑欠他一个解释。
他一定会查的,即使不为她出头,出于对她所有事情的掌控欲,他也会弄清楚。她亲口告诉他事情原委,和他自己查,结果都一样。
她自己说也许对她更有利。
但真决定告诉他时,她心里又泛起一阵空茫。
整个人像一辆脱轨的火车,在雾里疾驰,不知会驶向何方。
这样的事该怎么说呢。
她开不了口。
孟秋往酒柜那边眺,忽然有了个主意。
赵曦亭是绝对的强势。
只要是她的生活区,就要留下他的痕迹。
譬如这个酒柜,她没回神他就已经装上了,等她看见,它已经待着很久了。
酒柜二十四小时亮着顶灯,瓶子光面跳了点晕,她伸手不知拿哪瓶好。这光亮得很有技巧,她的手往底下一搁,似乎都变得昂贵。
孟秋最后挑中一瓶红酒,其他酒她不大认得,什么白兰地威士忌。而且瓶子上机关太多,她开不来,她手里这瓶看起来比较好欺负。
然而她没想到第一口就呛得前俯后仰,吐出大半,赶紧把酒放桌上,抽了几张纸巾收拾淋湿的衣服和脸,闷闷地咳起来。
其实光从口感品鉴,没那么辣,但酒精味比她喝过的啤酒浓多了。
上次赵曦亭喂她的果酒约莫属于洋酒类,大概是特调,有度数,但不刺人。
赵曦亭像是听到她咳嗽得很狼狈,不知道怎么了才来找她,夺了她杯子,看她生冷不忌的酒鬼样,沉沉发笑。
他走过去帮忙收拾,抽空扫了眼酒瓶,像是看她似的挑了下眉,“真能挑。”
“但这度数你喝不了。”
孟秋后来才知道,这天她胡乱折腾,酒开出来不能放,酒塞也被她开坏了,赵曦亭没空腹喝红酒的习惯,直接被她废了一辆宝马x7。
孟秋好容易把那股呛意捋平,要说点什么,一只手又去拿酒瓶,赵曦亭把她公主抱起来,一把夺过,不让喝了。
孟秋挣扎道:“你干嘛,喝你一瓶酒都不肯吗,我还没够。”
不喝醉她说不出来。
其实这会儿她已经有点醉了。
赵曦亭面容淡漠,有力地捆住她手脚,抱她上台阶,“睡觉吧。”
孟秋身子被他颠得有点晕,一个劲要从他手里下来,脑袋上下摇晃,酒劲上来,胆子也大了,语气又轻又急。
“你不是想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哭吗?你不是最喜欢逼我酒后吐真言么?”
她把过去那点不满,一样一样说出来,“趁人之危的事儿你不是没做过,就像过年那次,现在怎么又不让我喝了?”
“还有,还有……我就和赵秉君吃个饭,你也能欺负我,那天起来我头疼炸了,你不也没顾及我。”
“不要拦我,”孟秋还想越过赵曦亭的肩膀去客厅,“赵曦亭,喝完我就可以告诉你了。”
“反正你都是要查的,不管我让不让,你都是要查的。”
小姑娘双颊酡红,是有些醉了,她只有醉了才肯和他说这么多话。
赵曦亭顿下脚步,心脏像被啄了一下。
那时他是没顾那么多。
可是她头也不回,义无反顾扔下他去和赵秉君吃饭,难道没错?他不是不知道,就是那次吃饭,他们商量了她离开他的事情。
他不盯紧点能行?
孟秋不听话地要继续回去喝酒,细长如柳条一样的手臂乱挥,几乎要从他怀里翻下。
她到底有多不喜欢和他说话,需要喝酒才能办到。
赵曦亭喉咙冒出点涩意,沉声道:“分分场合,孟秋。”
“今天和其他的是一个事儿么?”
孟秋泄气地安静下来。
赵曦亭把她抱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
可能是今天实在太累了。
酒意上来头有些昏沉。
孟秋没再勉强自己,事情已经这样了,他不急着听,她何必上赶着呢。
—
周六没闹钟,孟秋还是七点多醒,床的另一边很平整,她眼睛睁得有点艰难,都是酒的过错。
赵曦亭似乎一晚上没来睡。
洗漱完下楼,桌上准备好了早餐。
她今天的心情比昨天要平和,可能是做了太久的心理预设,告诉赵曦亭她的秘密不是未完成式,而是完成式。
杨疆快递来的画,她没有完全处理完,她都是两三天处理一次,刚好近期几张都没处理。那个熊也是他寄的,应该是某种恶趣味。
孟秋从书房拿出字典,摩挲了一下封面,深吸一口气走到赵曦亭面前。
像即将上刑场的罪犯。
桌几上有许多烟蒂。
赵曦亭身上也是,比往常的烟味要浓,他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温声问:“让人给你送点醒酒的?”
孟秋摇摇头,“没事,昨天喝得不多,头没有很痛,睡得还比以前沉。”
赵曦亭“嗯”了声,嗯完不知道想到什么,鼻尖扑出一两声笑,“我倒是从没想过,你睡眠不好可以拿那些酒助眠,稍微喝点儿不伤身,还好睡。”
“以后我给你挑?”
孟秋忙拒了,“别!”
她不经意瞥见他眼底蔫儿坏的情绪,瞬间明了他打什么主意,他哪有嘴里说得那么好心,她喝了酒对他不大设防,他即使做君子不动她,但哪天擦枪走火可说不准。
就是给她挖坑呢。
孟秋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赵曦亭沉沉地笑开,吊儿郎当,“怎么了,给你做好事还不情愿了,我冤不冤枉?”
孟秋不理他。
赵曦亭瞥向她的字典,继续和她打趣,“瞧瞧这什么啊,字典,不愧省状元,一大早这么用功呢。”
孟秋低头看。
她折起来的画折有厚度,塞进字典后,字典并不能合得很实。
现在一看,藏得漏洞百出。
她把字典递给赵曦亭的时候,甚至看到画露出来的一角。
没想到赵曦亭看着她的眼睛,食指抵着字典封面往下压,并没有要看的意思,他神色淡淡,“我可不学。”
孟秋睫颤了颤,鼓了很大的勇气,说:“里面有东西,你翻翻。”
赵曦亭把字典放到茶几上,好声好气地问:“重不重啊?”
孟秋心里一清凉,反应过来。
他已经知道了。
她惊悚地抬头看他,想去分辨他的表情,想看他的反应,想知道他是不是也觉得这件事难以启齿。
孟秋永远记着爸爸妈妈知道这件事之后的割裂感。
她的爸爸妈妈很爱她。
她一直知道。
可是提起这件事情,他们总是很隐蔽。
即使她不会往外说,他们也连连叮嘱,不要在外人面前将伤疤揭出来,多交心都不行。
这些是好意。
长辈传统的好意。
好意中同时夹杂着一股羞耻,仿佛她才是错的那一个。他们总说不想给别人伤害她的机会。但她不理解,为什么受害者叙述过去会变成别人伤害她的一把刀,这也不是只能说明,那个人同样不好,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且更令她不解的是,她起初并不觉得这是羞耻的事情,当时她或许有些自尊心受挫,但那是对冲突本能的逃避,是后来她身边所有人,暗示她,宽慰她,告诉她这是她的羞耻和伤疤,包括爸爸妈妈。
她十分不解,它可以是伤痛,但不应该是羞耻,有很长时间,她无法想通这件事。
同时,凝聚在她身上的视线,远大于凝聚在加害者身上。
她忽然有一两分迟疑。
赵曦亭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觉得这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赵曦亭看她脸色越来越白,没再吊儿郎当坐着,把人牢牢拉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安抚。
“没事的,孟秋,事儿不大,当时你们没处理对。”
“在我看来,你不需要承担什么,一点点都不需要。什么自责,不好意思,难过,这类情绪都不用,你只要做一件事,就是想办法别让他好过,暂时做不了,那就什么都不用做,把自己坏心情都赖他头上就好。”
他不住地吻她的眼睛,把她越抱越紧,“我只是心疼你,心疼当时没人给你主持公道。”
“郑老说你长期肝郁,是不是和这事儿有关系。”
孟秋听得一愣。明明她什么都没说,但他好像亲眼看到了她当时经历了什么。
她仰头去观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