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第53节
作者:希昀      更新:2025-09-16 10:11      字数:4509
  女官给荀氏看座,除了她,席间还有其余几位重臣女眷和皇亲陪坐在侧,陆陆续续又有人进来磕头,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进殿,许多女眷在殿外磕个头,得内侍一声唱名便往琼华岛方向退去。
  大多姑娘与年轻的夫人都被请去了御花园玩耍,独明怡被荀氏拘在身侧,也是没法子,谁叫她这个儿媳妇胆子大还有些憨气,荀氏不把她搁在眼皮底下实在不放心,恐她闯出什么祸来。
  众女眷小心谨慎陪着皇后唠些家常,心想已快午时,皇后也该动身前往琼华岛了,可上头这位分明没有起身的迹象,这是何故,正疑惑着,前方台樨传来一声高禀,
  “陛下驾到!”
  所有女眷均愣了一下,据传,自李家出事到今日整整三年,帝后不曾相见,若传言不虚,今日该是帝后生隔阂后第一回 见面了。女眷均屏气凝神,起身垂首静候。
  明怡则悄悄打量了一眼皇后,却见这位姑母神情很快淡下来,整个人隐隐罩着一层死气。
  这可不妙。
  少顷,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携着七公主进了殿来。明怡立即跟随其余女眷一道行叩拜大礼。
  皇帝神情依旧,好似与寻常无异,笑着道,
  “都起来吧。”
  所有人均见礼,唯独皇后一动不动,七公主见状,赶忙来到皇后身侧,悄悄扯了扯她衣袖,几乎哀求地低唤了一声,“母……她费尽功夫说动父皇亲自来请母后赴宴,若是母后再不给好脸色,事情更无转圜的余地了。
  皇后迟迟方起身,退开一步,稍是屈膝,便静默不言了。
  皇帝假装没瞧见,径直来到盘龙御座坐下,笑着问起离得最近的大长公主,也就是皇帝的姑母,长孙陵之祖母。
  “姑母身子近来如何?”
  大长公主笑融融回,“托陛下洪福,我这身子骨还算结实,想着许久不曾探望皇后,今日特意过来凑个热闹。”
  皇帝笑道,“只要您有空,常回宫走走也是好的,朕吩咐人给您备轿撵。”
  大长公主连忙推拒,“那可使不得……”
  她老人家逢人三句不离长孙陵,“他如今在陛下跟前当差,我是放心的,就是性子皮了些,还望陛下多加管教。”
  京城谁人不知那长孙陵被这位大长公主宠得无法无天,长孙陵闯祸,她给兜着,长孙陵被欺负,她进宫告状,生生把长孙陵养成了京城第一纨绔,若非当年长孙陵之父狠下心将之送去边关历练,长孙陵如今还不知多么混账呢。
  皇帝失笑,“朕怕真责骂了他,姑母要跟朕置……
  “陛下这话折煞我了……”
  叙了几句家常,皇帝随意扫了殿内一眼,只见一张年轻的面孔,那就是明怡。
  “这丫头朕似乎在哪见过?”
  七公主方才也是盯了明怡许久方把人认出来,笑道,“父皇,她便是裴越的妻子,李明怡呀。”
  “……皇帝想起来了,指着七公主与她道,“来来,你跟朕的七公主投缘,朕把七公主交给你,你教她打马球。”
  明怡看了荀氏一眼,一步三回头往前方挪去。
  皇帝见状,不解道,“怎么,这般惧怕你婆母?”
  荀氏叫苦不迭,忙起身解释,“陛下误会了,是臣妇担心明怡入宫走丢,吩咐她不离臣妇之身。”
  心里却想,可别叫七公主缠着明怡,别将她家明怡给带坏了。
  皇帝浑然不觉,笑道,“不会,七公主身侧有内监跟着,丢不了。”
  随后松开七公主,坐直了身,笑容收敛,“你们出去玩吧。”
  七公主带着明怡退了出来,不多时,其余女眷也悉数被遣离,便是内侍太监也均给使出去了,远远躲着不敢近前,交泰殿内唯剩帝后二人。
  七公主前脚拉着明怡出了殿,后脚绕至交泰殿侧面,躲在窗棂下,静听里面的动静。
  明怡见状,低声道,“殿下,你做什么?”这很不合规矩。
  七公主指了指内殿,小声道,“你不懂,我娘不肯去琼华岛赴宴,我好不容易说动父皇来请她,我担心他们起争执。”
  明怡听了便驻足未走,随她一道立在窗棂下,深深望了一眼殿内,交泰殿四面开窗,明晃晃的天光泼进去,将内里的摆设照得明明朗朗,西次间内搁置一座自鸣钟,自鸣钟往里,隔着一扇龙凤格扇门,隐约瞧见帝后二人端坐于宝座。
  自众人鱼贯而出后,殿内好一会儿无人说话,
  先有宫人奉了茶,皇帝静静掀着茶盖,吹了吹热汽,好半晌方开口,“怎么,不肯去琼花岛与宴?”
  语气冷淡无情,不复方才半点温煦。
  皇后也不曾瞧他,目视前方,一双眼空洞如深渊,讽道,“我嫡亲的儿子被关在王府,我却大张旗鼓在琼华岛与人为乐,粉饰太平,换你,心里能高兴?”
  皇帝见她语气不善,停住动作,冷眼朝她断喝了一声,“谁准你这般跟朕说话!”
  皇后也丝毫不给他情面,冷冰冰驳了他一句,“陛下准与不准,臣妾都是这般说话!”
  “怎么,我李家死了个精光,儿子被圈禁,你还指望我笑脸相对?”
  皇帝怒极,“李秀宁,你别不知好歹,李襄犯了何罪,你不清楚?叛国,那是诛九族的大罪,朕念你的情面,准你母亲住在侯府,李家偏房也只是除为庶人,不曾夷族,你还想怎样?”
  皇后听他提起李襄,怒火一瞬被点着,斥道,“这不是李家长房都在战场上死光了,你无人可杀了嘛!但凡我兄长还有个儿子什么的,你一定赶尽杀绝,你晓得李家只剩下空架子,威胁不了你,索性做个好人,维持你明君的形象!”
  “放肆!”皇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别以为朕不知道,李家在外头还有个孤女,名唤李蔺仪,朕看在蔺昭的面子,一直未曾追捕她!”
  皇后听到李蔺仪这个名字,越发放肆一笑,“你有本事将她抓来,一刀杀了呀,我就怕你后悔!”
  皇帝只觉她不可理喻,不欲与之掰扯,“今日这琼华岛你去便去,不去,明日便等着朕的废后诏书!”
  皇后丝毫不为所动,“你不必吓唬我,有本事杀了我,否则我不接受废后,”
  “李家无罪,毓儿更无罪,你若想我赴宴,给你这个面子,把我儿子放出来!”
  皇帝忍无可忍了,眼风劈过去,“他自比李世民,眼里哪有我这个皇父?我看他是被李襄给教养坏了!”
  “你胡说八道!”皇后眼泪差点渗出来,又逼着自己生生忍住,往前拽住皇帝胳膊,逼近他质问,“他生出来时,你多欢喜呀,你视他如珠似玉,将他当储君培养,他是你一手教养出来的孩子,你真的信他会说出那般大逆不道的话?”
  皇帝面无表情看着她,没接话,猩红的眸眼隐隐翻腾些许迟疑,可很快那抹迟疑被狠绝取代,“人是会变的,他起先多乖巧,可是后来,他时不时与肃州去信,与他舅父和表兄通往来,却不与朕说半句心里话……”
  “那是因为你宠爱恒王,让他寒了心。”
  “恒王也是朕的孩子,朕不该宠他吗?”
  皇后听到此处,忽然泄气了般,慢慢松开他,回过神茫然地坐着,任凭泪水横陈,痛苦地捂着脸,
  “……我的章儿还在,我何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皇帝听了这话,心口也是一阵绞痛,
  “若章儿在,朕也不愁无太子可立!”
  ………
  “父皇和母后在我之前,生养过一位皇子,那便是我的嫡长兄,”七公主携着明怡缓缓迈出坤宁门,“听闻他诞生当日,天降五彩祥云,朝野视为吉兆,可惜生下来是个死胎,母后和父皇均悲痛不已,父皇特以太子之礼将之下葬,谥号章……
  出坤宁门,前方便是御花园,哪怕在这样的寒冬腊月,御花园依然一片盎然景象,为了庆祝皇后寿宴,宫人将花房里培育的各色冬菊均给摆出来,随处可见姹紫嫣红。
  明怡抬手,将横过来的树枝给拂开,目色怔怔道,“‘万物有序,道法终始为章,日月交辉,偏照天下为明’,倘若他在世,一定是一位极好的储君。”
  七公主喃喃失笑,“可惜我没见过他,父皇曾道,他梦见过兄长的模样,而我生得与兄长有三分像,正因为此,父皇在一众儿女中偏宠我一些,我不敢想象,若兄长在世,父皇会何等器重他。”
  “你说,这么好的兄长,怎么就死了……
  明怡手尖一颤,心口滚过一丝极致的痛意。
  第34章 妻美不敢认
  已是午时初, 大多姑娘已陆续赶往琼华岛上的广寒殿,独少数与七公主交好的贵女在千秋亭里候着,七公主过去招呼她们, 谢茹韵带着青禾从亭子里退出来,悄悄拉着明怡避至一棵葱茏树下说话。
  “你方才见了皇后?”
  明怡点点头, “娘娘气色确实不大好。”
  皇后的身子谢茹韵是清楚的, 她更关心另外一桩事,“她没认出来你来?”
  明怡心情五味杂陈,笑了笑道, “她怎么可能认得出我?”
  谢茹韵遗憾道,“也难怪,谁叫你一直在边关呢……哎, 蔺仪, 你为什么不与娘娘坦白, 若叫她晓得你回了京城,定很高兴。”
  明怡不欲跟她扯这些,随口敷衍道, “我的身份毕竟有风险,一个不慎传出去, 你说皇帝是抓我呢, 还是不抓我?”
  李家出事后, 是皇后抱着章明太子的灵位大闹御书房, 以死相逼,逼得皇帝将李家庶族迁出京城不曾下狱,可李家嫡枝就不一样了,李蔺仪是李襄嫡亲女儿,没道理放过她。
  谢茹韵想到这一层, 顿觉自己大意了,“也对,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危更重要,时辰不早了,寿宴将开席,咱们去琼华岛。”
  顺着御花园出玄武门,再折向涉山门,便至琼华岛了,琼华岛坐落在太液池正中,有两座石拱桥可通岛上,其一是南面的太液桥,其二便是东面涉山门附近的涉山桥,文武百官从太液桥过,所有女眷打涉山门进殿。
  今日皇后寿宴,贵客云集,禁卫军将整座琼华岛围了个水泄不通,长孙陵今日也当值。
  自他从边关回来后,被授了个荫官,给塞进了虎贲卫,今日抽调三千虎贲卫戍卫琼华岛,长孙陵所带的五百人也在其中,哪有自己人查自己人的,何况长孙陵身份尊贵,真要携带些东西进宫是不难的。
  所以明怡托长孙陵将那两个银环带进了琼华岛。
  琼华岛人多不好说话,长孙陵刻意侯在涉山门附近,看着七公主等人过了涉山门,却没瞧见明怡主仆不由心急。
  再过一刻钟便要开席了,这对主仆哪去了。
  终于望见谢茹韵带着两位姑娘往这边来,他疾步迎上去,“谢二,明怡和青禾呢?”
  身侧的明怡主仆:“……”
  轻咳一声,青禾拍了拍他的肩,“我在这呢?”
  长孙陵瞪大眼盯着她,难以想象素来满身女侠气息的青禾今日穿了一身粉裙,涂了胭脂,真真叫人大跌下巴,不过长孙陵不敢招惹她,硬生生维持住表情,客气夸道,“挺好,”
  “那我师傅……
  话音未落全,意识到什么,视线不由地往青禾身侧的明怡瞅去,第一眼被那眉间的炽艳给逼退回来,不敢看第二眼,僵直地挺在那,“不是,师父你怎么成这副模样……
  明怡打扮得这样秀丽,比在他头顶轰个雷更叫他难以接受。
  明怡气得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熟悉的派头,熟悉的风味,长孙陵找回了自己的师父,这才讪讪移目过来,“您下回别这么打扮。”漂亮地他不敢认。
  青禾伸出手,“少废话,东西呢?”
  长孙陵二话不说将胸镜下藏着的两个银环掏出来递给她,青禾也飞快地将之套在袖下,谢茹韵见二人鬼鬼祟祟的,问道,“什么东西?”
  明怡道,“你不用管,但今日,还得烦你给青禾打掩护。”
  她是裴越的妻子,必得坐主殿,青禾不一样,定与其余年轻的姑娘一道在配殿用膳,而谢茹韵性子散漫惯了,又在帝后跟前有脸面,无论坐何处都无人管她,有她帮衬青禾,明怡放心。
  谢茹韵道,“明白了。”
  不再多言,一行人往广寒殿去,将将迈开几步,遥遥望见前方涉山桥上候着一道修长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