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第76节
作者:希昀      更新:2025-09-16 10:11      字数:4546
  “是。”
  “它不是香,是一种药物。”
  裴越心下一动,神情凝重了几分,“什么意思?”
  老太医神色从容解释道,“我这么说吧,冷杉,是一种极为耐寒的树木,生长在高山极寒之地,取其松果里头的肉,碾压成粉,可入药,亦可熬汁。”
  裴越问,“有何功效?”
  老太医笑道,“功效可就多了,其一它有护心之奇效,与麝香,牛黄,肉桂之类制成一颗保心丸,上了年纪的人每日吃上一粒,可延年益寿。”
  裴越想起昨夜那名刺客,看似是一名老人,难不成他真看走眼了,对方确实是地地道道的老人家?
  “还有呢?”
  “还有活血化瘀之效,若是心脉受损,治成药丸服用,可通六窍,这种方子在军中和江湖上比较常见,若是有人受了内伤可服用此药。”
  裴越听了,越发云里雾里,明怡着实打江湖来,难不成她受了伤在服用冷杉药丸?
  不可能哪,她看起来白白净净,活蹦乱跳的,没什么大碍,怎么可能受内伤?
  “还有别的吗?”裴越不无希冀地问。
  “还有一种,便是将这冷杉的松果熬成汁液掺入人参丸里,女子食用,有美容延年之功效。”
  这话大悦裴越之耳,他神色明显缓和下来,“这种做法常见吗?”
  老太医道,“常见,老夫过去在皇宫,也常给娘娘们制。”
  这么一说,裴越便放心了。
  既然常见,意味着昨夜闻到的香气不一定出自明怡,很有可能是那刺客受过伤服用冷杉丸做护心之用,至于明怡,大抵是冲着美容养年功效去的。
  怎么可能是她?
  怎么可以是她?
  定是近来公务缠身族务繁重,他过于疲惫,以至多思多想,敏感之故。
  他不该怀疑自己的妻子。
  不过稳妥起见,待年终尾宴结束,还是请老太医给明怡请个平安脉。
  裴越松快了,才有心情去夏春堂主持族宴,时辰尚早,裴越过垂花门先去后院给母亲请安,路过花厅,见里面闹哄哄的,隐约夹杂着明怡的嗓音,裴越撩开梅枝,沿着石阶来到廊庑,目光越过洞开的支摘窗望进去。
  只见那明怡罩着件初荷红的圆领长袍,与那裴承玄挤在一处长案前,日芒斜照,在她眉梢洒上一片清晖,满头青丝均梳上去,露出一张白净清透的面颊,煞是好看,原来那长案之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点心吃食,有牛肉干,有花生米,黄焖羊肉丸,樱桃肉糕等。
  长姐裴依岚和二姐裴萱正在那头摆膳,他俩就悄悄躲在这头偷吃。
  裴承玄忙不迭将那盘黄焖羊肉丸倒入兜里,明怡也不甘示弱裹着那碟牛肉干包入油纸塞去袖下,
  “诶嫂嫂,今日族宴,兄长能允咱们吃酒吧?”
  “我能饮,至于你……那可说不准。”明怡瞧见一碟烧鹅,不慌不忙拾起递给身侧的青禾。
  “嫂嫂教我,你是如何拿捏住我兄长,迫着他答应每月给你吃五回的?”
  明怡眉眼绽开一笑,气定神闲回道,“偷偷喝?越偷,他就越给!”
  反正她是这么回事。
  “果真如此?”裴承玄明显将信将疑,“可是过去若我偷喝,兄长能打断我的腿。”
  明怡无声一笑,心想谁叫你打不过你哥呢。
  裴越敢打她,她就能上房揭瓦。
  那模样落入裴越眼底,不谙世事,不解风情。
  他难道真是因为她偷才给的?
  这般蠢笨,怎么做刺客?
  裴越说服自己,压下满腔疑窦。
  第52章 我要审你
  时近正午, 天清日朗,整个裴府语笑喧阗,欢天喜地。
  族中老小齐聚祠堂旁的夏春堂。此堂成回字形, 南面为一排倒座厢房,北面横厅广阔而恢弘, 为家主席, 左右为长二十丈宽八丈的宽廊,两座宽廊摆满了席位,族中所有长辈各房老爷及些许有声望出息的少爷依房序齿聚坐。
  北厅正中摆放一张长条案, 案上搁着这一年来族中所有田庄铺子及工坊的收成,族中各房表彰惩戒之纪录,以及族人名册之类。
  从今日起, 裴家族长将依照这些名录簿册给各房发放年终的分红。
  午时正, 裴越一袭青袍缓步从右侧台阶踏上横厅, 在他身后跟着管事,及站定,管事也跟着在他身后立成一排, 从总账房的大管家至戒律院的掌院,总共八人, 神色镇定, 举止沉稳。
  裴越露面, 两侧席间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族人起身纷纷朝他施礼,
  “见过族长!”
  乌泱泱的一群人,声音洪亮,整齐划一。
  裴越双手合一,从内往外而推, 再由左往右环拜,
  “诸位族老,叔祖,叔伯请就座。”
  他一声令下,大家熙熙攘攘坐下,面朝他等着他发话,席间诸人对着他或敬或惧或服,无任何人敢因他年轻而轻视或慢待。
  这也是有缘故的,原先裴氏一族也无今日之繁盛,族人的凝聚力也不像如今这般强,自从裴越接手,整顿外业,将裴家里里外外的产业给梳理一遍,该弃的弃,该拓的拓,甚至依据朝廷律令调整新的经营方向,使族中产业欣欣向荣,收成与岁俱增。
  内修族务,完善族学,丰富族学课类,从四书五经至天文地理乃至算筹一类,无所不包,无所不含,男女同席授课,女学除了诗书琴画外,额外添了些插画茶艺等课程,所请皆名师,上至翰林院致仕的老夫子,下至江湖名士,许多外头见不着的大儒高人,裴家一封拜帖便可延请入京,是以裴家族学在整个京城甚为有名,以至许多官宦托请将家里孩子送来裴家求学。
  其二设戒律院,用以规训族人,赏善惩恶。重赏科举及第,以督促族中子弟奋学上进,光耀族楣,惩罚作奸犯科,以规劝族人向善修德。
  其三,裴越开了分红之先河。过去裴家产业大多掌握在嫡枝长房手里,各房收支自负盈亏,有些房甚至只能依靠长房施舍度日,整个家族贫富不一,族心涣散。现如今裴越以族长之尊,依据戒律院对各房奖惩之记载,予以分红,族心凝聚,上下一心。
  靠着这一手,族中老少没有不服他的。
  待众人坐定,裴越独立台前,再揖开口,“诸位长老,诸位族亲,时值腊冬,新禧将近,合族聚于此,乃族内兴旺之大事,亦是祖先遗泽绵延至今之幸事,越忝为族长,少继先父之遗志,负祖宗之厚望,克谨自省,夙兴夜寐,至今已有五年载,仰仗诸位长老指教,族亲帮扶,这五年,虽无甚多建树,却也算得上勤勉守业,未辱门楣。”
  “先祖在世,常教导越,不要忘本,祖先是本,朝廷亦是本。”
  “本朝自太祖创业,廓清寰宇,定鼎于兹,基业始也,至今上,圣主临世,慑服万邦,使金瓯无缺,方有河清海晏,物阜民康之伟业,而裴氏蒙圣主青睐,略献绵薄之力,得立足于朝,跻身名流,实乃阖族之幸也……”
  说到此处,裴越面北而恭,“纵裴氏略有家财,子息繁盛,亦当牢记寸缕寸丝,尽归王土,一息一瞬,思报皇父,当思上效朝廷犬马之劳,下行经世致用之道,无论时移岁转,我阖族不移其志,不负君恩。”
  族人闻言再而起身,附和道,“绝不忘族长教诲。”
  一番思君颂德之后,裴越又陈结这一年合族可圈可点之处,也当庭斥责了不少屡教不改之恶行,族人纷纷呐然,“吾等自当敏于行,慎于言,戒骄戒躁。”
  至最后年轻的家主,青袍加身,挺拔如鹤立,神色渐缓露出笑容,
  “常说瑞雪兆丰年,今岁雪旺雨沛,可见来年定是个国泰民康之年,也望我裴氏一族蒸蒸日上,族老身体康健,稚儿活泼富学,年轻子弟广才而成器,吾等于朝廷更有建树之功。”
  裴越提杯含笑道,“来,越敬诸位一杯。”
  族人起身回敬,“敬族长!”
  随后众人推杯换盏,开启华宴。
  有裴越和诸位长老在,酒席上老爷和少爷们放不开手脚,多少显得有些严肃,内苑女眷这边则不然,没那么多规矩,女眷们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几位老太太簇拥在荀氏身旁,与她话家常,说起裴家哪一房子弟有出息,哪家儿子娶了媳妇,那个媳妇生了孩子之类,一提起孩子,又有人扯住荀氏的衣袖,往对面暖阁内坐在主位的明怡努努嘴,“越哥儿媳妇还没怀上?”
  荀氏简直哭笑不得,“这才成婚多久呢,掰掰手指数数看,十月二十八方迎进门,这两月都不到,你就盼着怀,也太急了吧。”
  那位老太太讪讪笑道,“我看俊哥儿媳妇进门一月就怀上了。”
  荀氏不甘示弱道,“那您大儿媳当初一年都没怀上呢。”
  提起这茬,老太太便想起当初儿媳妇求子的艰辛,只道哪家寺庙灵验,催着荀氏去求个符箓搁在明怡枕巾下,荀氏听了一概不当回事。
  一帘之隔的暖阁内,分了四席。
  裴萱招呼几位外嫁的姊妹坐一席聊天,另一边裴依杏等几个姑娘组局玩叶子牌,还有一些旁支的媳妇姑娘坐在一旁绣花画画,独明怡与十三少爷裴承玄,及上回一道打过马球的八少爷和九少爷一桌下棋。
  与这些公子哥下棋,明怡闭着眼都能赢,这棋下的也是漫不经心,眼神时不时往外头使。
  窗棂被支开一线,从她的视线望过去,瞧见那高大的男人端端正正坐于案后,一一应付前来敬酒的族人,清隽的容色,漆黑的眸眼,游刃有余的谈吐,连气场也是不动声色的,越看越喜欢。
  看得出来,裴氏族人对他相当恭敬,几乎到敬若神邸的地步,明怡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也不知裴家竟是兴旺到这个地步。偌大的府邸,处处摆满了桌案,男女老少,座无虚席。府上三等管事穿金戴银,丝毫不逊色寻常门第的主母,这难道就是大晋第一高门的气派吗。
  明怡感慨之余,不免想起凋零的李家。
  想当年,李氏亦是陇西名门,合族也有十几房人,随着家族争斗,慢慢分崩离析,族人四分五散,唯嫡枝一脉尚存根基,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好在祖父披肝沥胆,渐渐又恢复了名望,到爹爹这一代,李家出将入相,更是如日中天。
  可惜风光了没多久,爹爹莫名其妙陷入叛国风波,李家也被冠上叛逆之名,嫡枝死伤殆尽,旁支均被贬为庶人,永无翻身之日,曾经显赫一时的侯门如今凋敝不堪,只剩一座空空的旧邸。
  就连坟冢恐也多年未扫了。
  ………
  又赢了一局,明怡被裴承玄赶了下来,唤八少爷上,最后八少爷和九少爷对弈,裴承玄陪着她歪在炕床上闲坐,见明怡目不转睛盯着外头的裴越,失笑道,
  “嫂嫂,您老盯着兄长作甚?像极了我干坏事时的模样,就怕兄长忙完腾出手收拾我。”
  明怡哑声一笑,“还真被你说中了。”
  她如今可不就怕裴越捉她的狐狸尾巴么?
  她问裴承玄,“裴家族宴有几日来着?”得趁着这几日裴越忙家务之时,将恒王的事给敲定。
  裴承玄道,“有四五日吧,今日下午分粮食,明日分瓜果时蔬,野味之类,后日分皮子首饰丝绸,最后一日分红……合族最盼着的就是分红这一日了,就连我都能被分到一沓白花花的银票,可惜每年我的分红均被娘亲拿走,只舍我个二百两做零花钱,”
  “嫂嫂,你第一年在裴家过年,兄长和母亲定给你大封红,嫂嫂银钱若无地儿使,记得接济我。”
  这让明怡想起在肃州的日子,哪家将士老母病了要延医买药,她总是第一个将兜掏干净,这么多年,荷包比脸还干净,就从未存过银子。
  她记得,每月发银钱时,一堆人挤在她门前,等着她接济。
  明怡素来是慷慨大方的性子,满口应下。
  午膳用完,明怡借口回房,拿出昨夜从萧镇处得来的信交给青禾,又嘱咐她如何如何行事,青禾通通记在心里,“我知道了。”
  得了谢茹韵几回酒,明怡寻付嬷嬷,叫吩咐打点些糕点给谢茹韵回礼,作为青禾出门的借口。
  又要了些银票交给青禾,一路送她出穿堂,行至外头僻静之处,低声嘱咐,“年底了,叫谢二帮忙回一趟李府,探望我祖母,给打点些年货。”
  青禾看着她,心情复杂道,“那日你陪着谢茹韵去皇陵,我替你去探过了。”
  明怡微愣,“先前怎么没听你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