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第88节
作者:希昀      更新:2025-09-16 10:11      字数:4160
  皇帝嚼在嘴里,找不到当年半分滋味,却还是很给面子地竖了个拇指,“庆儿有心了,不过往后别再做这些糕点,为父上了年纪,吃不得这些甜食。”
  七公主便知自己手艺不佳,懊恼道,“看来是我学艺不精,赶明儿再让母后教我。”
  皇帝便没说话了,饮了一盏茶去了去嘴里的甜腻,温和地看着女儿笑,“庆儿说说,来年有什么心愿,爹爹能满足你的必应你。”
  七公主心愿可不少,却知皇帝不可能应,只问了一句,“父皇,十五元宵,乃兄长之诞辰,今年您预备怎么庆祝?”
  提到章明太子,皇帝唇角的笑意慢慢变淡,继而陷入一阵哀思。
  章明出生那一年,该是他最难的一年。
  先皇在世留下藩王分封之遗毒,他上半年平了藩王之乱,下半年遭遇各路天灾,如中州大旱,西南蝗灾等,国库入不敷出,江南豪族蠢蠢欲动,就这个节骨眼,西北联军来犯,当时满朝文武提出议和,他不肯,那时的他刀锋刚出鞘,正是年轻气盛之时,深深晓得一步退,步步退,哪怕再难,他也要咬紧牙关,逼退戎敌。
  是以他决定御驾亲征,迎难而上。
  当时举朝反对,唯独大舅子李襄支持他,后来兄弟俩一合计,逼得满朝官宦捐银集粮,带着数万将士,匆匆北上迎敌,从十月出征,至除夕,年都没回来过,饿了吃死马肉,渴了喝雪水,咬着牙打,至开春十二日夜,李襄念着快到宁宁生产之时,非逼着他回京。
  他想着,离京这般久,也确实得回去瞧一瞧,一来恐朝中有人作乱,二来也想亲眼见证他第一个嫡子的诞生。
  太医早把过脉说是脉象稳健,该是个儿子,他欢喜不已。
  整顿军务后,漏夜奔驰回京。
  哪知沿途暴雪不断,风声鹤唳,直到十五日夜方抵达城郊行宫,他刚下马喘口气,前方锦衣卫疾驰而来,捧着一封由中书侍郎裴玉清撰写的邸报,含泪扑跪在地,
  “禀陛下,娘娘于一个时辰前,诞下死……
  就这么一句话抽走了他所有精神气,连月征战的辛苦伴随巨大的打击,一同袭涌而来,他当场直直跌倒在地。
  一刻钟后,太医急掐他人中,他醒过来,一屋子人跪在他脚跟下,其中一人指着窗外,哭道,“陛下,天有异象,殿下虽死,却降祥……
  他简直要气疯了,用力拽着那名官员的胸襟,恶狠狠瞪着他,吼道,“朕的嫡子没了,你却说天降祥瑞,你是挖苦朕,还是戏弄满朝文武?”
  可事实是,十五这一日夜,乌云层层叠叠盘亘整座京城,紫禁城上空月破云出,月轮四周闪现一片七彩祥云,与那乌云形成鲜明对比,这等异象一直持续到翌日天明。
  待他回宫,皇后早已悲痛地昏厥过去,太医和内阁几位辅臣跪在小皇子的榻前,他上前,只见那一方玉榻之上静静躺着一个小婴儿,他极小,不如他半个胳膊那般长,手掌只有他拇指那般大小,睡容极其安详,肌肤晶莹透雪,一点都不像一个死去的孩子,倒像是一个玉胎。
  目睹小太子遗容的官员坚持称其为上苍降下护佑大晋的神胎,并建言将其供奉在皇陵,日夜灯火不绝。
  他照做了。
  果然随着他出生,久旱的中州天降甘霖,西北李襄捷报频传,连西南的蝗灾也渐渐消退,大晋转危为安,这越发坚定了百官视太子为祥瑞一说。
  这么多年过去了,章明太子便如朝中的一盏明灯。
  灯不灭,信仰不破。
  皇帝回过神来,问七公主,“你有何打算?”
  七公主道,“我想给兄长放一千盏孔明灯。”
  皇帝闻言失笑,“一千盏少了,这样吧,朕传旨,命皇城司在城郊玉带河升万盏孔明灯,为章儿,为大晋社稷祈福。”
  七公主面露喜色,“谢父皇。”
  这一夜雪下不止,至天亮,朝阳破云而出,新年伊始,晨钟敲响,皇帝高坐奉天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女眷也身穿诰命品服前往坤宁宫拜见皇后,荀氏早早来唤明怡,明怡借口身子不适没去。
  她没这个功夫去皇宫磕头。
  裴越一早入宫去了,明怡被裴家姑娘叫过去打叶子牌,她闭着眼输,一上午输了好几吊钱。长辈们不在府上,姑娘少爷们毫无拘束放开了玩耍,裴承玄大着胆子冲去酒窖顺来两坛女儿红,一坛自己留着偷偷吃,一坛给了明怡。
  明怡敲了敲他那个榆木脑袋,
  “还藏什么,傻瓜,等你兄长回府,一准给你挖出来,别愣着,赶紧喝!”
  裴承玄便听她的,叔嫂二人歪在花园旁一间水榭,叫下人摆上几碟酒肉,这一日功夫,喝了个痛快。
  青禾傍晚回来寻了半晌,方在这里寻到二人,那裴承玄早醉倒在一侧不省人事,明怡呢,不知打哪寻来一截竹棍,一手抱坛,一手舞起醉剑来。
  青禾见状气得将她手中的酒坛给扔开,将人给扶住,低声道,“皇帝下旨,十五当日,将在城郊玉带河放一万盏孔明灯。”
  明怡闻言醉意瞬间没了,灼亮的眼眸直逼青禾,抚掌一笑,“好事,正愁怎么给他们送一份大礼,这不机会来了。”
  兄长啊兄长,多谢你助我。
  第61章 罚你
  大年初一, 立春。
  白日显见要长了些,至酉时三刻还有光亮。
  裴家嫡枝三房今夜约定聚在春锦堂前的横厅用晚膳,菜肴都备好了, 可惜后方的春锦堂依然毫无动静,原来自裴越回府, 将那两个醉鬼拎进去后, 至今还未出来,裴依彤和裴依杏等几个姑娘干脆躲在廊庑的窗棂下听墙角。
  东次间内,明怡和裴承玄一站一坐, 杵在荀氏跟前,裴越将人带进来后,便坐在荀氏左下首, 等着他们俩认错。
  可惜就这么站了足足半刻钟了, 两人神情犹在打晃, 气得裴越扔下一句话,
  “何时清醒了,何时去用膳!”
  一句话让二人抖了个机灵, 打出个酒嗝,瞬间东次间内酒气冲天。
  明怡捂着嘴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裴承玄呢一脸无知者无畏杵在那, 显然尚未醒酒。
  荀氏数度去瞥裴越脸色, 见他始终冷着一张脸不转半点好颜色, 便知是气狠了,只得作势教训这二人,于是起身指着他二人道,
  “你们俩也真是的,今个可是大年初一, 不在正厅待客,却是躲去一旁吃酒,”
  明怡和裴越见她起身,也纷纷跟着站起。
  荀氏一面瞥裴越神情,一面数落他们,“小的这个可是裴府嫡公子,家主的嫡亲弟弟,当以身作则,知礼守节,你哥哥如你这般大时,早跟着你爹爹进账房看账册,去前厅迎来送往,打点人情了,偏你这般大了,还不知轻重,酒是个什么好东西,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就撒不了手,喝得这般酩酊大醉,实在太不像话了!”
  不痛不痒骂完,发现裴越脸色似乎好看少许,荀氏松了一口气,继续骂明怡,
  “大的这个,可是裴家宗妇,人家宗妇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你呢,只差没上房揭瓦了,今日新禧第一日,你都能喝成这样,赶明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见明怡捂着额已然恨不得就地圆寂,荀氏不忍骂下去,往裴越摊摊手,“差不多了吧,前头你叔婶都等着吃团圆饭呢。”
  当裴越没看出母亲的把戏,就在唱戏给他瞧呢,合着他们都成一伙了,就把他一人当贼防,他抿着唇不吱声。
  荀氏便知没完,只能接着骂,这回就把明怡扔下,直直指着裴承玄,“你说你,逮着我与你兄长不在府上,便往酒窖跑,一偷还偷两壶!”
  明怡听不下去了,“母亲,今日之事真与玄哥儿无关,他本是偷来藏着的,是我怂恿他喝,这不一喝喝蒙头了!”
  荀氏道,“那也得他先去偷酒,方有后面的事,再说了,与你何干,就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嘴,还将你也连累了。”
  明怡再度捂住脸,偏心偏到这个份上也是没法子,她干脆闭嘴。
  又听婆母唠叨了一阵后,明怡指缝叉开一线去瞧对面的男人,只见裴越森森望着她,大有过了婆母这关也难过夫君这关的架势,明怡哎哟一声,暗自叫苦。
  终于荀氏也说乏了,无力地朝裴越道,“越哥儿,今日初一,我已替你教训他们俩,今日之事就这般算了。”
  裴越道,“他俩就是掂量着初一我不能动怒,便无法无天。”
  荀氏笑道,“是是是,是这个理儿,这新年头一日训斥他们,孩子难免委屈,一年都不顺遂,你可千万别再斥他们了。”
  裴越无话可说。
  荀氏摆摆手,带着人出门,见姑娘们都躲在廊子下,忙笑道,“都挤在这作甚,快些去前厅用膳。”
  这头裴依杏等人将明怡拉过去团团护着,那边少爷几个也把裴承玄给搀走,躲阎王一样躲着裴越,笑融融往前去吃团圆饭了。
  宴毕,大多留下来看烟花玩牌,裴越却将明怡给拎出来,带着往长春堂走。
  青禾跟着身侧。
  今日之事就是青禾告的状,这对姑爷丫鬟罕见站在统一战线。
  至长春堂廊子下,青禾便正儿八经开了口,
  “姑爷,关于饮酒这事,我得跟您说道说道,可再也不能这般纵着她了。”
  与其埋怨裴越纵着姑娘,还不如与他结成同盟,合纵连横,这一招还是师父教的。
  明怡抱臂靠在一侧廊柱,看着他俩折腾。
  裴越回眸瞟了她一眼,问青禾,“这话怎么说?”
  “对她身子不好呀!”青禾急道。
  裴越也深以为然,一双黑眸凝着明怡,语气不善,“她今日着实过分了。”
  喝了整整一坛女儿红。
  “平日你犯了错,你姑娘如何罚你的?”裴越话问青禾,眼神却盯着明怡没动。
  青禾将手一摊,“打手心。”
  裴越道,“好,那我也来打。”
  明怡双臂放下,扶上腰万分无语,“你们俩能不能别闹,我往后不多吃便是了。”
  这话没有半点可信度,青禾和裴越均置若罔闻。
  青禾见姑爷好似要动真格了,放心离开,可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折回来,低声商议,
  “姑爷,也别打重了,十指连心,打起来很疼的。”
  裴越:“……”
  还让不让人打了。
  这头青禾打廊庑尽头离开,那厢裴越拉住明怡手腕,将人带进屋,径直把人扔浴室,吩咐嬷嬷打水给她沐浴。
  将那身酒气洗得差不多了,方放人出来,这个空档,裴越自个儿也收拾妥当,坐在东次间等明怡。
  明怡换上一身殷红的长衫出来,就瞧见裴越身前桌案正搁着一根戒尺。
  明怡不敢置信,摸过来指着戒尺,虎着脸问他,“你真要动手?”
  “谁跟你动手?”裴越嗔了她一眼,语气软的不像话,与方才在外头唬她时判若两人,“过来。”他朝她招手。
  明怡将信将疑,来到他身侧,这才发觉那戒尺被包了厚厚一层布条,
  可不是青禾手笔么?
  所以丫头将她平日唬人那根戒尺拿了来,又恐裴越打重了她,非要包一层,明怡哭笑不得。
  装模作样,也不嫌累得慌。
  裴越抬手揽住她腰身将人带入怀里,明怡就这般坐在他腿上,大抵不习惯这样小鸟依人的姿势,她调整方位跨坐在他身上,面朝他,
  “我错了,今日不该怂恿十三弟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