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第91节
作者:希昀      更新:2025-09-16 10:11      字数:4012
  裴越早猜到开年不会太平,可没想到他们胆子大到拿章明太子做文章,那位太子殿下被誉为大晋的守护神,动他的的孔明灯,可想而知圣上该有多恼怒,民间该有多震动。
  今夜闹得满城风雨,明日又该如何?
  他屋里那位又参与了多少。
  裴越不禁苦笑,疲惫地掀开披风,扔去一旁,默然立在屏风处许久没说话,半晌他吩咐道,“盯着四处动静,有消息立刻来报。”
  小厮替他去后罩房提了水来,裴越沐浴更衣,费了些功夫收拾干净出来。
  彼时夜已深了,裴越处理完一些紧急文书,打算安寝,这时又进来一名暗卫,这名暗卫专事盯着巢正群,这个时辰回府,必是有动静。
  “家主,属下的人方才瞧见巢正群与一神秘黑衣人在鼓楼下大街会面。”
  裴越愣了下,这个黑衣人是谁?
  是今夜一直不曾露面的青禾,还是……脑海不可控地闪过明怡方才那番话。
  她叫他别去后院。
  心里忽然有了不妙的预感,裴越起身抬步越出书房。
  苍穹幽深无边,月华藏去了乌云后,层层乌云被卷去天际尽头,叠在一处,黑透了,风雨将至。
  裴越抚着廊柱,一步一步来到穿堂。
  风更劲了,廊庑下灯盏犹明,映着他那双眸子清亮无比。
  只消此刻去到后院,一切谜团便可解开。
  没准将她逮个现行。
  坐在那张拔步床,等着她回来,质问她,去了何处,做了什么,她是谁,来自何方?
  然后呢……
  又如何?
  该如何?
  能如何?
  适才唇齿间蚀骨缠绵的滋味犹在舌腔游荡,仿佛嵌入骨髓里拔不出来,裴越深深闭上眼,往后退了一步。
  第63章 金殿鸣冤
  正月十六晨, 东边天乌蒙蒙的,没有半丝天亮的迹象,卯时正了, 文武百官齐聚午门下的白玉石桥两侧,持笏等候前方内侍宣召。
  奉天殿前的丹墀铁甲林立, 侍卫们个个执长矛悬腰刀, 目视前方神情一动不动,端的是肃然屏声,气度森严。
  然而值此新春之际, 百官面上却无半点喜色,反而晦暗地交换眼神,甚至连交头接耳都不敢, 显得气氛异常压抑。
  少顷, 司礼监一列内侍打奉天殿后廊绕出, 慢慢顺着白玉石阶往下,行至最上一层丹墀,司礼监一名秉笔抽搭长鞭, 三声长鞭过后,奉天殿两侧的大门徐徐被人从内拉开, 紧接着钟鼓声响起, 一位秉笔高声唱贺, “宣文武百官觐见!”
  所有官员整齐划一鱼贯迈入奉天殿, 分四列立定。
  武将这边以平昌侯王尧和靖西侯梁缙中为首,文臣以内阁首辅王显和次辅吏部尚书崔序领衔,其余官员依次排班立定,当班的吏科给事中并司礼监的内侍负责唱名清点人数。
  这一清点,突然发现缺席一人。
  “少了谁?”那位秉笔问道。
  给事中答, “兵部左侍郎巢正群。”
  裴越闭了闭眼,无奈地叹了一声。
  殿下倏忽便静了。
  昨夜孔明灯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有关少将军李蔺昭显灵的说法甚嚣尘上,而巢正群身为李蔺昭昔日同袍兄弟,李襄义子,难保不感同身受,为此激怀,不来,似乎也能理解。
  只是今日乃新年第一朝,巢正群不现身,与大不敬何异,若无过得去的理由是要受罚的。
  唱名完毕,数位王爷也依次进殿,立在文武官员前头。
  这时,东边天终于露出些许鱼肚白,可惜这一点亮色很快被卷至青云后,厚厚的乌云风起云涌般朝奉天殿压来,叫人心里沉甸甸的。
  长孙陵今日当值,这还是他祖母替他讨来的好彩头,预兆他今年仕途顺遂,平步青云,可怜他昨夜没睡两个时辰,今晨一早赶来奉天殿当班,列在这奉天殿外,强打精神。
  无疑这一路进殿的官员都在窃议昨夜孔明灯一事,提起均是讳莫如深,心惊胆战,这位章明太子可是大晋的守护神,他的孔明灯齐齐跌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变天,意味要出大乱子。
  这对于过惯了平稳日子的官员来说,不啻于一道惊雷。
  作为犯下如此滔天罪行的长孙陵,他不仅没有半分闯祸的慌乱,反而骄傲满满,何故,只因昨夜他亲眼目睹了双枪莲花接班人的实力,那青禾小师妹,年仅十六岁的小姑娘,操起一把莲花门自制的连弩,匣子里装上一大捧厚厚的钢针,听声辨位,一射一个准,速度之快,眼力之精准,叫人咋舌。
  他当时钦佩地问了一声,“师妹,这是师傅教的?”
  哪知小姑娘阴森森冲他笑,“怎么,想学?”
  长孙陵确实想学,手法实在干脆利落,气势霸烈无羁,堪堪学个三成,能叫他打遍军中无敌手了。
  青禾笑他,“那你得重新回到你娘的肚子里,打三岁起开始习武,五岁将你扔野兽堆里,你自个儿想法子活着走出来,每日卯时起,亥时睡,一日要射一千箭,且容错率不能到百分之五,扛着沙袋徒步翻山越岭跑五十里回来……”
  长孙陵听得神魂俱碎,一时连跟青禾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一万盏孔明灯就这般被青禾给射了下来。
  有这样的师父和师妹,何其有幸。
  侯了大约有整整两刻钟之久,御书房方向总算有了动静。
  皇帝在司礼监掌印刘珍,东厂提督桂山并两位都指挥使的陪同下,迈进大殿。
  只见他头戴十二旒冠,玄衣纁裳着身,掀着赤红蔽膝朝蟠龙宝座走来,上衣绘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纹,下裳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纹,又为十二章服,气度雍容华贵,令人不敢逼视。
  随着刘珍高唱“陛下驾到”,所有官员包括内外甲士齐齐列跪,高呼万拜,三叩九拜之后,皇帝坐定,唤了一声“免礼”,众人方起身。
  御座之人隔着十二旒珠静静扫视群臣,看着底下乌鸦鸦一群人头,压下心中不快,摆袖坐定,示意刘珍开始今日议程,依惯例,司礼监掌印先宣读新年第一旨,昭告皇帝对新年的展望和臣下的期许,可惜开年第一日,乌云密布,夜里闹鬼,满城风声鹤唳,物议沸然。
  这等情形下,这道诏书宣读得颇有些讽刺。
  可皇帝似乎极有耐心,不疾不徐候着刘珍将所有议程进行完毕,按部就班将今年各部预算给敲定明白,并吩咐各部堂官戮力齐心内修朝政外抵戎敌,争取今年让大晋国力再上一个台阶,甚至为了缓和气氛,皇帝刻意提起北齐公主与六皇子蜀王之婚事,嘱咐礼部一定要大办。
  “这也算是新年第一喜,王爱卿,你要费心办好。”
  王显神色凝重列出,持笏一揖,“老臣遵旨。”
  终于底下鸦雀无声了,皇帝兀自笑了笑,“诸位可还有事启奏?”
  当然有事,三法司这边还等着皇帝就除夕恒王勾结北燕一事给个章程,这案子到底要如何审,审到什么地步,几位堂官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可偏都明白此时皇帝因着昨夜孔明灯之变故,心里压着一肚子火,谁也不敢触其逆鳞。
  是以无人敢上前。
  皇帝见百官还算识趣,心里终于舒坦了少许,瞅着阒然无声的大殿,一个个望过去,忽然发觉少了一人,“巢正群呢?”
  当班的给事中立即上前,“回禀陛下,今日臣唱名,不见巢大人身影。”
  “何故不来?可有呈表?”
  平日哪位官员不能入殿议事,均是要写呈情表章的,否则视为无故旷班,按律要挨板子,重则罢黜,不可儿戏。
  那名给事中苦笑摇头,“不曾。”
  皇帝脸色便难看了,正要拿巢正群的上峰兵部尚书问话,这时,殿前疾步奔来一侍卫,单膝着地道,
  “禀陛下,兵部左侍郎巢正群正在正阳门前敲登闻鼓!”
  殿下诸人吓了一跳,纷纷大吸一口凉气。
  这登闻鼓是给那些不能直达天听的百姓所设。
  巢正群身为朝廷正三品官员,有直达天听之能,却擅自去敲登闻鼓,是不合法度的。
  这个傻子,也是傻透了。
  为了给肃州军伸冤,要捅破天。
  皇帝脸色果然铁青无比,昨夜听闻孔明灯出事,皇帝便觉得不对劲,怀疑有人暗中作祟,叫锦衣卫去查,气得一宿没睡,今晨又撞到巢正群敲鼓,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简直是无视国法,藐视君上,无法无天!”
  “来人,将他押去都察院,重刑伺候。”
  “陛下息怒,万万不可!”佥都御史巢遇闻言疾步越众而出,“禀陛下,昨夜章明太子与少将军显灵一事,已在民间传开了,倘若此时关押巢大人,恐叫人以为朝廷不容人诉冤,新年伊始,因此闹得人心惶惶,实在有损陛下圣明。”
  皇帝闻言冷静下来,开年第一日关押朝廷重臣,难免被人诟病,至少也得捋个明白,合情合理关押方可。
  “巢卿,朕问你,依律当如何?”
  巢遇道,“仗责五十大板,宣进殿问话。”
  “那就打!”
  一声令下,锦衣卫立即寻司礼监拿驾帖,赶赴正阳门,将巢正群押在登闻鼓前受仗。
  明怡和青禾躲在人群中瞧见,急得红眼。
  最先他们商议的计划是由巢正群据本弹劾,引三法司入局,被巢正群所拒绝,
  “您以为现如今的朝堂还是三年前的朝堂吗,三年前李家显赫,七皇子在堂,许多官员替咱们说话,如今不一样了,七皇子被圈禁后,中宫一党惨遭清洗,贬得贬,流放的流放,如今的朝堂于咱们而言早已是万马齐喑。”
  “那些书呆子最看重脸面,唯有敲鼓,震动朝野,方可逼着他们俯首。”
  巢正群选了一条最激进的路,也是一条以身证道之路。
  青禾肃然看着趴在军凳受刑的巢正群,钦佩道,“巢将军此举虽险,却是足以给咱们肃州军开辟出一条血路。”
  明怡怔道,“可我们不能再有伤亡了……”
  她慢慢在人群中挪动,寻到一个最佳位置,悄悄捏着几颗石子,对准行仗的锦衣卫膝盖窝里击去,石子正中那侍卫几处要穴,疼得他险些直不起腰,如此打板子的力道减轻了许多。
  饶是如此,五十军棍下来,巢正群下半身已满是血污。
  轰隆隆的春雷在头顶滚过,有雨沫子被寒风裹挟扑下来,登闻鼓前聚满了百姓,以及许多肃州军的家眷,看着他被人拖进正阳门内,脚尖拖出一条红赫的血痕,均红了眼。
  半个时辰后,巢正群被两名锦衣卫抬进了奉天殿。
  绯红的官袍被血浸湿了一片,他匍匐在地,一张脸血色尽失,额尖疼得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犹然艰难地正了正头冠,朝上方的皇帝作了一揖,喘气不匀道,
  “臣巢正群状告远山侯萧镇假传情报,延误军机,以致三万肃州军血战殆尽无一生还,请陛下严查此事,还死去的将士们一个公道!”
  他字字泣血,哽咽难当,说完伏拜在地,磕头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