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第104节
作者:希昀      更新:2025-09-16 10:12      字数:4581
  青禾被她这般说,很不服气,“没准我能挑梁挑到而立之年,甚至更久。”
  时辰不早,明怡起身褪去外衫,露出里面一身灰白的劲袍,抚了抚她脑袋瓜子,“没有人能撑过十年。”
  “当年北鹤先生也是萧关一战死伤十万,消耗心力太过而封山不出。”
  一面肩负江山社稷守护黎民,一面狠辣无情将数万生命蹂躏于掌,无数个暗夜望着沾满鲜血的双手时的茫然和痛苦,是每一任双枪莲花传人躲不开的宿命。
  明怡戴上一张早备好的人皮面具,拍了拍青禾的肩,
  “出发。”
  第72章 双枪莲花出鞘,不见血不……
  酉时末, 日落月升,当空那一轮月色较之先前更盛了,笼在檐头那层淡淡的水光被月色映着晶莹剔透, 踩着这片月华,五十锦衣卫精锐骑着高头大马簇拥一辆马车缓缓朝琉璃厂旁的长巷开进。
  马车里坐着两人, 一人身着绯袍头戴乌黑冠帽, 眉眼清冷似霜端坐如玉,自是裴越,另一人挨着车壁坐在长凳, 身覆紫衣面庞干净眉眼极其单薄,掀起眼帘朝人看来时,无端透着一股阴冷之气, 他则是皇帝遣来的一位随行太监。
  这位太监大约有四十好几, 在宫中颇有些资历, 某一年曾在行宫伺候过李襄几日,皇帝命他来认人,说白了也担心北燕弄个人假冒李襄。
  一路他便诉说当年皇帝与李襄之情意, 裴越淡淡听着,不太应他, 心里却有些愁明怡, 望沈奇将话带到, 她今夜能乖乖在府上等他, 明知“乖”这个字眼,与她之行径是南辕北辙,可裴越却忍不住这般祈盼,甚至脑海浮现她明致的面庞,平静略带黠色的眸眼时, 心便软成一滩水。
  大抵是冥冥之中有些不安,裴越今夜脑海格外眷恋她,眷恋她与李襄如出一辙的疏阔恣意,不与任何人斤斤计较的磊落大方,更眷恋那份独在他面前方有的,偶尔迷糊起来的可爱笨拙。
  就在前夜,她还靠在他怀里,舔着他喉结,哄他给她买西风烈。
  裴越想起来,耳根尚有些燥热,她总是有法子叫他无计可施。
  她明明不是那等柔弱无骨的姑娘,抱在怀里,滋味实在太好太好,就如她饮酒,一旦尝了,便是如痴如醉,罢了,他认了,以他之本事,定能将李襄的案子查明白,一定还她父亲清白,待案子结束,他再来好好料理他俩之事。
  只要她尚在暗中,一切就有可转圜的余地。
  这般一想,裴越按了按眉心。
  她安分了近两月,今夜可万不能出来坏事。
  不多时,马车轧着青石板砖进入深巷,于一个岔路口停下。
  这个岔路口很特别,处于琉璃厂东面这条深巷的正中,西紧挨琉璃厂的高墙,往南尽头是四方馆前街,往北是延寿寺前的胡同,东面有两条胡同会于此处,是整个深巷视野最好之处,停在这里,便于裴越眼观八方。
  紫衣太监掀开车帘,二人坐于车厢内,目视前方,整条巷道被月光泼了一地银沙,又深又长,亮的有些刺眼,道路尽头是四方馆前的横街,待会李襄便会从此处入巷。
  太监斟了一盏茶,奉给裴越,耐心等待。
  这时,几声锐利的轻骑从身后传来,裴越顿住,目光隔着纱帘朝侧面望去,很快一骑停于车外,来人声音极是陌生,却自带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
  “裴大人,为免歹人作乱,陛下命北燕十八罗汉亲自护送人至此处,十八罗汉毕竟武艺高强,为保大人安虞,陛下命我等二十人护卫大人左右。”
  太监就着他说话,轻轻掀开帘角,瞥了一眼,认出是黑龙卫,朝裴越比划手势,裴越确认皇帝遣了黑龙卫护送,越发有了不妙的预感。
  黑龙卫不轻出,一出必有大事,看来皇帝防着好几手呢。
  刑部假用死囚钓出萧镇那晚,还有一个吹哨人尚未明确,至今那夜酒楼被排查出的八人仍被关在刑部,也就是说,还有人暗中刺杀李襄。
  有人要杀李襄,还有人要救李襄。
  这些人全部被皇帝网罗其中。
  眼下皇帝遣了二十人来,保不齐暗中还有更多的兵马。
  又是一计请君入瓮。
  “有劳。”裴越隔着车帘淡声应了一句,心头忧虑重重。
  眼看二十骑进入预定地点,蹲守北巷尽头的青禾,透过巷墙的缝隙用弩机射出一根细韧的银丝,这种银丝是当年鲁班锻造双枪莲花后,余下的材料,这些材料金贵稀少,后被莲花门的长老制成这等细银丝,此银丝刀砍不断,韧度极高,只将它射出去,挂住对面墙壁,横截在巷子口,但有后援冲过,必定身首异处。
  银丝多年流传下来,所剩不多,故而非危机场合,青禾不用。
  今日她一人独守三巷,用银丝将三个路口全部封住,自个儿潜入东面那两条岔路之间的檐头,架起一方连弩,对准马车方向。
  这辆马车是她放进来的,五十锦衣卫和二十黑龙卫也是她放进来的,至于车里坐了什么人,她并不知,也没必要知道。
  终于,深巷前方传来动静,紧接着一行人步伐庄重迈入巷子尽头,一路往北来。
  锦衣卫打头的一位千户,张望一番,确认身份后,立即出声禀道,“大人,北燕人来了。”
  自打签订协议,四方馆前的锦衣卫便撤了,如今只剩通报信息的小吏。
  一小吏奔跑往前,与锦衣卫千户说道几句,便立定候着人往前。
  借着月色,裴越看清大抵有二十人往这边来。
  打头引路的是北燕一位副使,身后辍着几位官员并侍卫,侍卫身后跟着一辆平板车,车上载着一类似棺材的黑漆铁皮箱子,再往后,有八名身穿袈裟的罗汉,阖目念着佛号亦步亦趋而来。
  那该是盛名天下的十八罗汉了。
  这八名罗汉,神情一般无二,甚至个头也相差无几,乍眼望去,分辨不出他们的步子,好似凭虚御风而来。
  敌国高手在场,不得不叫人戒备,二十黑龙卫紧握刀柄,团团将马车护住。
  及近,北燕副使立定,朝裴越方向施了一礼,没看清是谁,猜到是个大人物,随后径直将钥匙扔给为首的锦衣卫千户,往身后一指,
  “李襄便关在这铁皮箱子里,钥匙给了你们,你们自个儿接手吧。”说完便打算走。
  “慢着。”锦衣卫千户打了个手势,五十锦衣卫上前,将北燕一行悉数围住,他亲自折返马车,将钥匙恭敬递给裴越,“大人,钥匙在此,请开箱验人。”
  太监看了一眼裴越,得到裴越首肯,他接过钥匙下车。
  彼时锦衣卫已从北燕人手里接过板车的缰绳,拖着板车往马车驶来,停在马车东侧,恰恰将裴越的马车挡在里头。
  裴越掀开一角,只见太监已上前解开钥匙,两名锦衣卫擒着一盏风灯跟上。
  铁皮门徐徐被往外拉开,一股刺鼻的臭气伴随腐朽的气味扑鼻而来,呛得太监倒退两步,捂住脸不敢上前,愣是候着夜风灌入,将那一室难闻的气味给清空,他方捂住鼻,忍耐着不适往内张目,一名锦衣卫已将风灯探入,照亮这黑漆漆的一隅。
  只见泛旧的被褥上方卧着一人,那人蜷缩着身子,仿若干瘦的枯条,面朝外头躺着,从身量来看该是极为修长的,但那张脸瘦得只剩皮包骨,面上伤痕交错,被蓬乱的头发半遮半掩,辨不出眉目,整个人气若游丝,乍眼看去像个死人。
  直到风灯擒得更近了,大约是久不见光亮,刺得那人眼皮颤了颤,确认人还活着,太监长出一口气,进而再定睛往他眉梢瞧,即便那颗痣已有些发枯发暗,但伺候过李襄的太监却分辨出是李襄本人无疑。
  太监弯腰进去半个身子,凑近唤他,“李侯,李侯,是您吗?”
  那躺着的人身子一颤,好似受了惊,不知何故反而蜷缩地更紧了,甚至将那张脸往里头侧去,不叫人瞧。
  这一反应叫太监摸不着头脑,只当他认不出自己,接着又道,“李侯,杂家曾在西山行宫伺候过您,您忘了吗?杂家奉陛下之命,这就接您回去……”
  可惜那李襄依旧毫无反应,反如困蛇艰难地蠕动着,似要离他更远些。
  太监不明所以,只能退出来朝裴越禀道,“大人,是李襄无疑,不过瞧着好似有些神志不清,无论我如何唤他,他皆无反……
  裴越心神敛住,也不多言,“此地不宜久留,先赶紧回去,请太医来瞧。”
  太监应下,重新上前打算上锁,就在这时,不知附近哪家檐头的风铃响了,细碎流畅的一串铃声,划破夜间的寂静,好似催命的音符,徐徐笼罩住在场每一人。
  太监心弦倏的绷紧,下意识抬目往铃声来处张望,视线里突然现出一只短矢,短矢越变越大,大到他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短矢嗖的一声没进他眉心,太监身子僵直倒地。
  这一变故来得太突然,
  将在场诸人吓了一跳。
  黑龙卫这位千户见状断喝一声,“保护大人!”
  所有人团团将黑皮箱子并马车围住,可紧接着箭矢忽如密雨般漫天洒落,又快又准,几乎是一箭一人,很快十名锦衣卫倒地。
  黑龙卫千户见状不妙,点了几人纵声一跃朝箭矢方向掠去。
  其中一人打算扔信号箭,可青禾的眼力就是这般精准,所有信号箭刚冒出点火星子,就被她射下,眼看方位暴露,五名黑龙卫朝她扑杀而来,青禾飞快将弩机扛在背身,如猛虎般从暗檐下窜出,那一瞬间月银照亮她的脸,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清冷淡漠到极致,又暗藏几分终于遇见可口猎物的惊辣无情。
  她三岁习武,五岁入林子里与野兽搏斗,那一身的悍横本事就是这般被无数鲜血给浇灌出来的,人与野兽何异,弱肉强食,是这世间万古不变的道理,杀人于她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
  面前十数刀影齐齐朝她坎来,青禾眼底闪过一抹锋锐般的神采,赤手空拳冲入这片刀光。
  北燕诸人一看情形不对,猜到对方目标是李襄,二话不说转身后退。
  八位罗汉也事不关己调转方向往回撤。
  就在这时,风云尽收,朗朗月华普照大地,天地静得恍若是一片寂寂无声的修罗场。
  一人一袭灰白的旧衫,矗立在道路尽头,拦住了所有北燕人的去处。
  她衣摆无风而动,风华自染,好似悲悯的观音,更好似杀人不见血的阎罗。
  高手与高手之间总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十八罗汉终于舍得睁开眼,看向面前这陌生的甚至辨不出男女的高挑身影,嗅出了致命的危险。
  他们没有急着上,而是默然不动。
  身后北燕的侍卫率先冲向明怡,意图开路。
  而这些人就仿佛是落水的旱鸭子,每撞上去一个,便如下饺子似的跌下来,不多时十人尸身堆积如山,吓得北燕副使面无人色。
  他慌慌张张躲在八罗汉身后,看神邸一般望着明怡,颤声催促着他们,“……上……”
  十八罗汉就是十八罗汉,哪怕面对这等情形,也丝毫不乱。
  他们神色一动不动,如水面浮动的佛陀,缓缓变换身位,火红的袈裟似从阴影中渗出的血煞,无声无息地将副使护在正中。
  副使终于找到了一丝自信和底气,嚣张地指着前方,
  “杀了他!”
  八位罗汉,一个接着一个,如幻影般朝明怡掠去,明怡猜到他们这是打算陆续上来试探她的身手,一则摸清她的虚实,二则消耗她的体力,最后结阵将她绞杀。
  这套路数,明怡实在是熟悉。
  应着来人飞鸿踏雪般的架势,明怡袖下掌风一变,双剑探出,随着双腕转动,双剑在半空剜出一道银色的剑花,如水焰一般朝十八罗汉撞去。
  剑花蓄势十足,将第一人击退,扫过第二人面门,从第三人腰间窜过,又掠去第四人……待势头渐微,明怡掌风再转,那系着银链的双剑忽如龙抬头,一举击中第五人下颌。
  迫得他不得不后退,打乱八人步伐。
  也是一招游龙戏水。
  好俊的功夫!
  好熟悉的手法!
  “结阵!”第八人眼眸睁圆,如苏醒的雄狮,嗓音浑厚,散发胆寒之势。
  很快八人鱼贯而回,叠罗汉似的叠成一面山,携排山倒海之势朝明怡扑来。
  每一名罗汉同时往下刺出一剑,带出整齐划一的铮鸣,剑光如一张巨大的网气势磅礴罩下,明怡被逼得疾步后撤,退至巷子口,强大的罡气雄浑扫至她面门,震得她心口发颤。
  这就是十八罗汉的可怕之处。